看到新闻画面上捧着遗像缓慢前行的简水儿,许乐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下意识里取过水杯喝了一口。
联邦从来不知道这位曾经红遍全宇宙的国民偶像真实的家世,更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儿童基金会要和联邦23频道打那么一场官司,今天她终于在葬礼上表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更隐秘的那层身份依然没有人能够猜到。
相信在葬礼结束之后,简水儿身着黑衣怀抱军神遗像的画面会马上传遍整个宇宙,无数的新闻媒体必然要去挖掘她和费城李家之间的关系,民众的好奇会给她带去很大的压力,但再多的因素都不可能阻止她从前线赶回来参加这场葬礼,因为她曾经叫简木子,是费城老李家从宇宙那边拣回来,并且用宽容与家庭细心呵护长大的女儿。
许乐有些天没有与她见面,平常只是通过邮件联系,知道她赶回费城,他发去了一封表示安慰的信件,除此之外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此时看着新闻画面上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憔悴悲伤的脸庞,他很担心她。
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葬礼直播,沉默地等到葬礼结束,联邦新闻频道开始重新播放那部《费城来的男人》,许乐低头揉了揉眉心,关掉了电视,然后再次沉默地坐了很长时间,才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如同以往通信那般,电话铃声精确地响了三声后被接通,然后响起商秋平静如常,有那么一丝暖意却没有什么惊喜之态的声音:“有什么事?”
“测试结束了?”许乐问道。
“嗯,电磁束集群阵设置难度并不大,你知道的,关键是基准定位和地壳曲度的契合公式,科学院七所的那些老人们折腾了半辈子还是没有折腾清楚。”
许乐仿佛能看到商秋在电话那头很无所谓地耸肩,丰满胸部颤颤巍巍可爱迷人,他有些自责地挠挠头,说道:“这个研究本来就有难度,更何况要适合军用。”
“所以我没有指责什么,如果当年我在首大能把数学再弄明白点,或者说时间再多点,我也就自己做了。”商秋说道:“听说你最近很空,有没有兴趣帮着做一下,不要忘了果壳工程部还一直给你留着位置。”
“还是算了。”许乐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拒绝有些生硬,担心对方有些别的什么敏感想法,赶紧解释道:“你知道我在理论方面很弱智,尤其和你比较起来。”
很明显电话那头的天才女工程师对于这些事情的敏感度基本为零,平静说道:“计算我来做,模型你来做。”
许乐想想后说道:“好,等你回来后,我们见面谈谈。”
“我已经回来了。”商秋说道:“要等实弹数据回馈,所以整个实验小组都撤了回来。”
“你现在在金星酒店?”许乐惊讶问道,想到她离纬二老宅的路程很近,不自觉地便紧张起来。
“怎么?要来见我?”
商秋顿了顿后,腻着声音说道,开始像很多年前首都大学旁那个夜总会里一样,有些笨拙生硬地挑逗或是戏弄他,只是年轻的人们啊,往往都不明白,挑逗和戏弄对方经常只能让自己感到羞涩难堪。
“呃,我倒确实有些事情想当面和你说。”
许乐的脑海里浮现出简水儿那张憔悴悲伤的脸,虽不是梨花带雨,却格外惹人怜惜,然后手里握着发热的话筒,却发现有很多事情应该说,他却不知该怎么说,或者往男人内心最深处去挖掘,潜意识里他根本不想说。
从他的语气中,商秋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之间不需要太文艺腔,你也不用因为我逃婚而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许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商秋下面的话来的很快很直接,很符合她的性格。
“不过我是真认为你是我丈夫的最好人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许乐觉得这个问题比果壳春季招募考试要难很多,像个傻瓜一样盯着早已关闭一片黑暗的光幕,想了很长时间之后很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喜欢。”
“这是很好的事。”商秋在电话那头平静说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你喜欢很多个,怎么办?从生物学的角度出发,雄性动物一发情就会满宇宙去喷射精液,而雄性男人常年处于发情期……可问题是恋爱婚姻这种事情,不是简单的发情。”
“我明白,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办。”许乐挠了挠三天没有洗的头发,觉得头皮一阵麻痒:“我是不是很无耻。”
“你像所有男人一样无耻。”商秋评论道。
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时间长到让空气都感觉非常窘迫,就在这个时候,商秋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生个孩子,会不会成为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工程学天才?”
“如果不遗传我相貌的话,那这孩子肯定还长的非常漂亮。”许乐在心中加了一句,而且身材肯定非常好。
“那……要不然我们试着生一个?”电话那头商秋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偷偷的那种。”
听见那个偷字,许乐的心脏不争气地颤栗起来,嘴巴惊愕地张开,无法闭拢也无法说话。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楼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一声尖叫。
钟烟花小姑娘蹬蹬蹬蹬冲到楼梯旁,强行镇静咽下尖叫的欲望,提着睡裙下摆深深呼吸,望着楼下愕然的许乐,颤声说道:“来了。”
许乐怔了怔,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霍然起身,看着她睡裙间细微的那抹红渍,惊慌失措,大声说道:“你才说自己可以处理!”
……
覆盖着鲜艳的联邦军旗的黑色棺木,安静地停放在联邦英雄纪念馆的正厅之中,此时天色已晚,络绎不绝的悼念民众无奈地被隔阻在大门之外,只能透过玻璃和光幕,远远望着那边表达自己的哀思。
总统先生和李在道将军进行了一番秘密长谈之后已经离开,毕竟联邦和前线还有无数重要事务等待他做决定,紧接着,那些面带戚容的将军们也被李在道温和地劝走,这些当年跟随军神李匹夫南征北战的老将军们也已老了,悲恸之余很难再禁受长时间的消耗。
宁静的夜晚,费城李家替老爷子守灵,说是李家,其实也只不过就是三个人而已。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被悲伤和疲惫双重侵袭的简水儿,终于撑不住靠着廊柱昏沉沉睡去,李在道看着后勤军官替女孩儿搭在身上的绿色军毯,挥手把李封喊了过来。
“送你小姑去旁边房间休息,另外给国防部文宣处说一声,最近这些天不要让记者打扰她。”
李在道将军温和地请工作人员们前去休息,然后他走到两边的侧门,轻轻将门关上,此时空旷的联邦英雄纪念馆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一副覆盖着联邦军旗的黑棺。
他搬了一把凳子放在黑棺边上,取下军帽很随意地放在黑棺上,然后坐了下来,发出一声低至不可闻的叹息。
空旷的大厅内灯光昏暗,李在道手掌轻轻放在黑色棺木之上,表情平静,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疲惫的神情,与此间的气氛渐渐融为一体。
忽然间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黑棺,目光似乎想穿透厚厚的特制棺木,望向静静躺在军旗中的父亲。
……
就这样,李在道在棺材旁整整坐了一夜,没有说话,没有喝水,没有进食,就是沉默地坐着,手掌一直平静地搁在黑棺上。
直到清晨,普通而又崭新的一天来临,窗外的天光透了进来,李在道的头发似乎显得又白了些,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愈发疲惫。
然后他对着黑色棺木平静说道:“父亲,在您病榻之前,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对您说,今天我想告诉您。”
“再伟大的人也会有腐朽的那一天,就比如您,也许只是一夜,您的身体便已腐朽。”
“能够让联邦,让您的精神永远不朽的,只有制度,只有经历变革后全新的制度。”
“是的,这片宇宙里的人们害怕变革,被愚弄的民众们不知道变革的必要性,那些附着在民众腐烂尸骨之上吸食万年的秃鹰痛恨变革,把持着议会的他们根本不会允许这种变革发生。”
“好在宇宙那边的敌人给了我们非常好的理由,而您让坚强勇敢的军队,在联邦内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地位,得到了民众的爱戴。当前的联邦拥有最好的机会,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仔细地戴好军帽,对着棺中的父亲最后一次整理军容,平静而充满决心说道:“父亲,我准备这样做。”
“您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敬完军礼,李在道转身离去,幽暗的英雄纪念堂大厅内回荡起单调的脚步声,那副军旗覆盖的黑棺显得格外孤单,棺内的老人不知道会不会骄傲,反正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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