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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了澡洗了衣服。和每天一样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然后,我建议我们别谈什么话,我们打牌。
他认为这建议极好。
他补充了一条建议,说我们应该带点彩,否则吸引不了人。
我认为他这建议极好。
我们得打牌消磨掉睡觉之前几个小时的时光,就是得让牌打出点刺激性来。
赌钱。输一次一角钱。付现款不许欠帐。
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我们开始赌钱。用三分之二的扑克,玩最普通的争上游。
他说:我希望来真的。
我说:当然是来真的。
开始我们一角钱一次,很快就觉得极不方便,因为大家都没多少毛票。都掏出钱来看看,拾元一张的最多。看来他是个老赌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拾块钱一次吧。
我的赌运正好,毛票堆了一大堆。我说:行啊。
我们拾块钱一次。气氛立刻较刚才紧张多了。
我平日玩牌不行,没脑子,乱出牌,总是一输到底。今晚我仍然是乱出牌,但牌好得简直无法形容。他身边一叠拾元的钞票像雪花一样消融着。而我这边,白花花银子像座山。
他皱起了眉,出牌速度越来越慢,对出牌的思考越来越慎重。
我心花怒放。我讥笑他:再慎重也没用啊。
他还硬撑着,说:我是让你呀。好男不和女斗。
我赢得了他最后一张钱后,说:好了。不玩了。
他说:不玩了?不玩了我明天吃什么?
我说:如果你还是输怎么办?
他说:拿东西抵押,直至我风水转过来为止。我就不信我这次会栽在庐山。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赌博。头一次体会了赌徒的兴奋和瘾头。其实我是激他的,我怎么能要他的钱?
我说:牌呢不打了。我困了。钱还给你。
他极为认真地望着我。他说:你困了你可以去睡,我们明天接着打。钱是你的了,我不能要。赌博要有赌德。钱输了就不是自己的了,所谓覆水难收。这是古今中外的赌博原则。
我笑。我说:原则性这么强?
他不笑。他说:当然哪。作为一个男人,赌德是起码的德性。
我说:那好。我们接着玩。
我给他沏了一杯茶。我喝矿泉水。他让我去睡觉我摇头。我得设法把他的钱全部输给他。作为一个女人,我觉得玩玩牌就带走一个男人的钱,太笑话了。
我们重新开始。
这一轮果然是我输。即使不想输也办不到,因为牌差得一塌糊涂。他高兴得喜形于色,不时大笑。男人多像个孩子啊!
他很快便将他的钱如数赢了回去。但他并没注意到这一点。我想提醒他但我又想表现一下我也有赌德。而且我总觉得我随时会时来运转的。只要再赢一次,我就去睡觉。不幸的是我的钱也很快输光了。
当我将毛票都数给他之后,他问:还玩吗?
我说:当然。
否则,明天我将没钱吃饭。
他说:如果还是你输怎么办?
我说:我的全部家当都在房间里,东西任你拿。
他说:嘿,挺有丈夫气的。
我不相信我会输。这是第三轮。运气按说又该回来了。我只打算赢回我的钱就收手。
然而。我输了。
我咬牙坚持着,输到第十次终于垮了。这次我已经一无所有。连植物园偷回的花都早归他了。
他说:我说句公正的话,请你别介意。
我说:你说吧。
他说:这次,你只有把你自己给我了。这是赌债。
我呆呆望着他,多么阴险可恶的家伙。
他说:别这么震惊,跟我回家当丫头去。
我说:去你的!
他说:嫌低了!当太太也行。
我说:流氓!
好了好了,他说:我是流氓。谁又不是流氓?
他收拾好牌,整理好钞票,将我的钱放进我的手提包。
我说:那钱是你的,我不要。我们明天接着来。
他说:这么说今晚你一定要跟我走?
我说:别一句正经话都没有。总开玩笑,我简直不敢和你说话了。
他说:你本来就没有和我说什么话。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总该对我说话才是。得了。一切明天再说。明天准是个红日高照的好天气。现在你该睡觉了。去吧。关好房门,美美睡一觉。明天我一定给你另找个宾馆行吗?
我的心里头感到了一种温情暖意。朋友!我想你是个好朋友。
我点头。我说:也愿你睡个美美的觉。
他说:会的。
我回房间睡下了。老天真够作弄人的,我躺在床上这么想。我是在现实生活中么,这些真真实实发生的一切多么像一个故事。身历其景,我的确有些茫然失措。我不知道作为这种故事的女主人翁应该怎么做?他到底是谁?我明白我的好奇心已经在我表面的淡漠里越来越冲动。某一年的某一夜,我曾和谁被反锁在一间石头小屋里呢?
床在细细的震颤。山林也在细细的震颤。风在林间浪涛一样翻卷。各种夏虫叫得很欢。绿得晶莹的萤火虫一点
一点划过我的窗口。难道还会有事?
后来果然又有了事。庐山又下暴雨了。闪电惊雷吵醒了我。我一起身找不到拖鞋,拖鞋漂走了。没见过这种屋漏,完全像没有房顶一样。我拿着脸盆不知接在哪儿好。山水从我窗边汹涌而过,不时扑入一股股黄浪。我奋力关上窗户回头又发现床上开始漏雨。
我没有像小说里写到的那样害怕尖叫。他也没有来敲门。但我相信他肯定醒了。
我们都在默默反抗。反抗老天安排的这场似乎要我们再次相遇的暴雨。我一点都不害怕。这山上这屋里不是我一个人。有一种默契无形无声地从隔壁房间源源不断地传达过来。
防汛抢险忙了半天收效甚微。我精疲力竭地罢休了。这真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办法。我披上毛巾被,包裹好湿头发,准备悄悄到客厅去睡,当我轻轻拧开房门,轻轻走出来时,他也轻轻出来了,他也披着毛巾被。我们都在同一时刻很警惕地看了一眼对方的门。自然,这么一看我们都愣住了。我们脸上都失去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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