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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冬儿临走的时刻,大家才知道她选择了湖北最荒僻遥远的山区湖北口。那儿与陕西接壤,需要先到武汉市再坐火车往西北方向去。沔水镇所有知青都由卡车欢送到附近农村, 唯独冬儿一个人登上了下汉口的轮船。她站在甲板上,无言地望着襄河堤。气笛长鸣,轮船启航时,辣辣晕了过去。
辣辣足足有半年无时无刻不掂念冬儿。她经常发烧,一病就是四五天,不病也是郁郁沉沉,发不出个爽快的笑。
"这丫头恨死了我了。"辣辣对小叔子说。求小叔子写信给冬儿解释解释。
痛失知己使王贤良的情绪一落千丈,说是劝慰劝慰嫂子,结果是两人相对枯坐,半晌无言。
革委会来找王贤良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口气逐渐变冷变硬,似乎指责他包庇了林彪死党。王贤良拍着桌子赶走自己从前的战友,大骂"卑鄙"之类的话。
叔嫂二人谁都没有心情再提嫁娶之事。王贤良远不如过去殷勤,辣辣有事也懒得与心情浮躁的小叔子商量,常到老朱头那儿走走,能办的事老朱头也就替辣辣办了。
辣辣决定不管艳春的分配。留她在城里就不错了,自己的事自己去跑吧。艳春倒被逼得三天两头出门去,可不见有消息回来。眼看人家都分了好工厂,艳春还在那儿东张西望,畏畏缩缩。辣辣骂道:"这小婆娘死了半截没埋似的,有你冬儿妹妹一根骨头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艳春没进门就嘹嘹亮亮叫了一声"妈!"她腰儿挺得笔直,笑得花朵似的说她遇上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罗山奎了。
这乾坤的颠来倒去不知弄出了多少人间奇事,这一日艳春正在劳动局门口徘徊哭泣, 罗山奎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迎刃而解,艳春转而发愁,不知挑什么工作好。
定下日期,罗山奎夫妇并第三个儿子罗建国一同来拜访辣辣。
辣辣找邻居借了一只收音机一只座钟摆在堂屋里,扫了地,给孩子们用肥皂洗了脸。
王贤良自然是回避了见面。作为一个中共党员,他可以服从党的安排,承认罗山奎是县委书记,可他有权保留个人意见,有权坐在自己的房间以表示他不承认这个客人。
罗山奎夫妇和辣辣拉了一会儿家常,夸奖又夸奖艳春是个好孩子,之后就开门见山地为儿子罗建国提亲了。辣辣见了县官舌头都不灵活了,只有连忙点头应承的份。
"艳春,出来。"她叩着墙板叫道。
艳春从自己房间里娉娉婷婷出来,辣辣倒抽一口气,她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艳春重新使用了火钳烫刘海的化妆术。她脸蛋粉红,皓齿明眸,细腰轻扭,胸脯微颤, 眉梢嘴角含着端庄的微笑。她活像个落难民间的大家闺秀,明艳照人凌驾于她母亲和众人之上 。
罗建国一见钟情的目光被辣辣捕捉了去,她知道这门亲事笃定了。辣辣的心一放宽, 嘴巴就没了遮拦,说:"我艳春好比王宝钏,十年寒窑,苦尽甜来了。"
王宝钏是与薛平贵,而艳春从前是罗山奎,而今是罗建国,这正是罗家微妙的忌讳。 辣辣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说起艳春政治觉悟高,人小志气大,主动帮助罗山奎逃走时,辣辣又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她说:"艳春怎么没像阿庆嫂那样把司令藏进水缸里呢?"
罗山奎夫妇对视一眼,起身告了辞。
这场会晤的结果使辣辣又失去了一个女儿。罗家显然极不满意乡野村妇似的亲家母, 要求艳春搬到县委机关单身宿舍里住,在学好打字的业余时间里多读点书看点报,积极申请入团,艳春欣然同意了。
回家捆铺盖时,艳春狠狠责怪了母亲一通。
"既没知识又不懂事,"她说。她的毛病神奇地不治而愈,不仅再不四处张望,连母亲弟妹她都不愿多看一眼。
辣辣回敬说:"放你妈狗屁,小婆娘。"
开始一段时间,艳春每逢星期六还回家,星期一再去机关上班。不久就改为在罗家过周末和休息日。后来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影。
辣辣没好气地逢人就说:"死不要脸的丫头,没出嫁倒先住过去了,辱门败户的东西!"
这些话渐渐传了出去。罗家索性不认亲家了。辣辣当然也自抬身价,说:"老娘还看不中罗家呢。"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家庭人口的减少,经济也就相对宽裕了一些。吃闲饭的只有得屋,社员,贵子和四清了。不过辣辣还是秘密地卖血。没她卖血,家里谈不上宽裕。
辣辣卖血是老行家了,摸出一套经验了,抽血前半小时多喝两杯开水,血就淡多了, 等于是卖高价开水。几天不抽血,全身似乎发胀,抽了,拿到哗哗响的钞票了,身上就舒坦了。 老朱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在孙怪老婆得肝病去世后,辣辣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以交心换肺的人了。老朱头总是对她好,总是照顾她,没口没嘴从不对外人说道他俩的事,也从不涎皮涎脸纠缠她。他们从不谈什么离婚再婚的事,各自都为自己的儿女勤扒苦作。靠着这世上少有的不下流的男人,辣辣慢慢积蓄了一笔钱。
在冬儿下放的第三年春天。得屋变得极不安分。老跑到巷子口掏出生殖器吓唬女人甚至目光炯炯盯着妹妹贵子。辣辣取出积蓄求王贤良把得屋送到汉口六角亭精神病院。她计划继续攒钱,等得屋病好之后给他娶房媳妇,没户口的农村姑娘都行。王贤良说她糊涂,她说:"我一点都不糊涂,怎么地他也是个男人,我这当娘的总不能让他到世上白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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