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14
刚解放有一阵子比较混乱,旧政权垮台了,新政权没有经验,光忙着熟悉情况,建设领导班子。大街上就招招摇摇出来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像卖艺的、算卦的、做媒的、强打恶要的商贩、包揽诉讼的师爷、吃了不给钱的流氓、打赖架诈钱财的地痞。王腊狗就想借这乱劲偷偷摸去戳了丁宗望。
麻脸秋桃不让。
秋桃有妇人之仁。说:“丁老爷是我们的大媒。”
王腊狗说:“你以为他这媒做得蛮好?”
秋桃不愿往事重提。说:“自从我过门,就看见丁家一直帮我们,奶奶去世若不是他们帮一口棺材,奶奶就睡草席。”
“丁家就是笑面虎!”王腊狗强烈的仇恨使他从不为丁家的笑容所动。
秋桃说:“笑面虎就笑面虎吧。话要说起来也还是怪你王家人不争气,吃喝膘赌抽鸦片,金山银山也空了,富裕是要勤扒苦作的。”
“放狗屁!”王腊狗跺脚反驳道:“放狗屁!我流血流汗枪林弹雨打江山十年,不勤不苦?到头来我落得了什么?他丁家照样吃鱼吃肉,店铺生意兴隆。他家做了什么?就会跑兵荒。”
夫妻俩争论得昏天黑地,观点依然各不相同。最后王腊狗揍了老婆一通,才算平息了斗嘴。
王腊狗把磨刀石搬进屋里,霍霍地磨他从部队带回的几把大小不同的刺刀匕首。
秋桃找了个去襄河洗衣服的借口,把丈夫蛮不讲理的杀人计划透漏给了丁家。
从此,丁宗望出门总是带着三个人,一左一右一后,王腊狗暗中窥伺半个月,硬是没法下手。有一天,三个人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王腊狗。是夜晚,王腊狗又喝了酒,虽一身武艺,三脚两拳下来还是让人扳过了胳膊,腰间挂的,怀里揣的刺刀匕首一古脑被缴了去。三个人没打王腊狗,只用他自己的匕首在他鼻尖上晃来晃去,说:“你听好,王腊狗,放明白一点,如今解放了,是新社会,你要是再动杀人的念头,我们就报告政府抓你坐大牢。只要丁家有人伤了一根毫毛,你儿子的小命就完了。听清了没有?”
王腊狗的酒是早吓醒了。听了这一席话,梗着颈脖说:“老子当兵出身,好带把刀玩玩。老子没想杀人!谁想杀人谁家遭天火!”
三个人说:“那就好。那就好。都是沔水镇街上的人,说话不能瞎说的。”说罢,放了手,几个纵身就不见了。
王腊狗回到家里,万分颓唐,跪在奶奶的灵位前不肯起来。哭泣道:“天哪!我王家运气就这么差么?我一辈子等一个机会就等不到么?我果真就斗他丁宗望不过么?为什么为什么!”
秋桃在一旁劝丈夫:“算了。命中有的终是有,命中无的莫强求。”
“我不信命!”王腊狗吼道,“我不信!”
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命多好,相面先生说他是标标准准的龟像,大贵大福的像,命中注定是个开国元勋。怎么样呢?还不是栽在一个叛徒手里了。
秋桃说:“不信命可以,不信世道变了不行啊!你在旧社会都没能成功。现在新社会哪成得了。你看政府多厉害,那些街上的流氓地痞闹了几天,这不就在收敛了?我们一老一实种菜过日子吧!”
王腊狗明知自己只有种菜了,但他就是死不了心。干脆向丁宗望挑明了要和他打一架,并发誓说这一架之后,丁王两家恩怨全消。从今后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再不发生任何瓜葛。
丁宗望应了战。他也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一劳永逸。
王腊狗丁宗望的这一架类似于西方的决斗。他们请了两个在沔水镇德高望重的人做见证,写了文书,说明师兄弟学武一场,如今要比个高低,这一架若打死人,各人死了往各家抬,永不怨恨。在文书上,王腊狗咔吱咬破指头按了个血手印。丁宗望微笑着按了个普通手印。
日子到了。这一天天气很好,果然是秋高气爽。太阳升到一竹竿高时,丁王二人按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地点是见证人找的,在沔水镇最僻静的福音堂后面,一大片杉树林子中间有块圆形草地,是当年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出来的。
丁王二人都打了绑腿,扎了腰带,一副行武的短打扮,往草地上这么一站,林子里就有人鼓掌。本来他们两个都是想秘密地打的,无奈沔水镇这地方完全无密可保。消息由见证人悄悄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再由亲朋好友告诉各自的亲朋好友,这一来看热闹的人不下三十,路上还有陆续赶来的人,搞得大街上空气神秘而紧张,都喊喊喳喳问:在哪儿在哪儿?
按事先约定好的,由见证人检查了二人身上是否藏有暗器,没有。见证人郑重得像体育比赛中的裁判一样,大声宣布:“开始!”林子中的人声顿时肃静。
丁王二人同时拉开了马步,握紧了双拳。
王腊狗自恃当兵十年,武功没荒废一日,还学了许多旁门左道的招式,哪有揍不死丁宗望的。况且半辈子积累的力量就在此一搏了!列祖列宗都在上观看着:他准定揍死丁宗望。
丁宗望却有把握揍死王腊狗。他知道王腊狗一切情况王腊狗对他却一点不了解。丁宗望也没有一日荒废武功,而且师傅后来又传给了他一套看家本领,即气功点穴术。丁宗望对气功十分喜好,如今练得炉火纯青,曾点过闯进店铺持枪抢劫者的死穴。那是国民党溃败之前,一个国民党军官干的下作事。那军官被丁宗望在侧颈一点,当时便倒地而死。所以丁宗望绝对有把握战胜王腊狗。但他不准备杀他,只准备点他的瘫穴,丁宗望情愿养这个无赖一辈子,只要他不再害人。
最初的试探过去了,王腊狗首先扑将上来,丁宗望也当仁不让地挥拳击去。
一个师傅教的武功很不好对打。两人一接火,就形成了过招的局面。一个攻打,一个拆解。换言之也是一样。王腊狗一急,上了些旁门功夫,丁宗望便使出了气功,轻轻地就将王腊狗的攻势化解了。王腊狗心里一怔,知道大事不好,索性撇开了武功的招数,瞅个空子冲上去拦腰抱住了丁宗望。两个肉身一贴,你捶我咬,变成了普通的打架。一下子王腊狗就咬破丁宗望的肩,丁宗望也抓破了王腊狗的背,两人血糊糊在地上滚来滚去。打了足有一个时辰,谁也没死,却两败俱伤。到底丁宗望从小营养好,体力强,又学过气功,尽管没王腊狗那拼命的野蛮劲,但渐渐地占了上风。王腊狗胳膊时和膝盖底下的麻穴都被丁宗望点了。因为两人贴得太近,点的劲道不足,王腊狗没被麻酥,不过也一会儿“哎哟”叫一声,垂下一条胳膊,一会儿“哎哟”跪下一只腿。
观众已经挤满了杉树林,树干上也爬上了人,都听说这是打死架,便兴奋得不得了。多数人都为了宗望呐喊助威。也有一部分穷人同情王腊狗,扯着嗓门为他助威。
这里打得正热闹,蓦地冲进一队人马,朝天开了两枪。人民政府的纠察队赶到驱散了人群,抓起了王腊狗丁宗望。王腊狗打得眼红,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就奋力挣扎,高叫见证人,要他们出面说话。
两位见证人出示了文书,对纠察队长解释说:“这是打的消恩灭仇的死架,请不要干涉。”
纠察队长扯过文书三下二下撕了,严厉地宣告:“现在是人民政府的新社会,一切都应该由政府管理。准要打死了人就得抵命,任何契约都不生效。”
结果王腊狗丁宗望被政府抓去关了十天。两个见证人强制义务劳动一礼拜,一天背砖十小时。
这一次王腊狗总算彻底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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