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大黑伞缓缓来到宫门前,在大唐女武百官身前停下,然后收拢,露出伞下宁缺和桑桑的身形。
皇城之前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寒风卷着雪片的呜咽声,雪片落在护城河冰面上的簌簌声,还有人们自己的呼吸声。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宁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似乎非常不解在夏侯大将军离京这日,书院十三先生想来做些什么。
复杂神情和困惑,其实都是掩饰。
他们都清楚那个传言,知道军方曾经调查过宁缺与那些格命案的联系,所以能够猜到他的来意,只是从夏入秋再至寒冬,长安城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在全世界都以为宁缺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却真的出现了。
一片沉默中,众人神情警慎,隐藏不安看着宁缺,人拖中的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看着宁缺身旁的桑桑,更是面露担忧神情。
亲王李油言向前缓缓走出一步,看着宁缺隐怒说道:“你想做什么?”
许世将军面无表情看着宁缺说道:“如果你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刺杀我大唐王将,我会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以及愚蠢。”
大雪忖续向皇城飘落。
宁缺拖掉肩头上几片厚雷,说道:“我就算有这和勇气,也不会愚蠢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既然我来了,那么总要做些事情。”
许世淡淡嘲讽说道:“唐律在前,你又能做些什么?”
皇城门洞前的这番变化惊动了羽林军和大内侍卫,先前送夏侯出口的太监首领更是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向宫内跑去,想要把这里的消息告知皇帝目前。
朝廷很多属员从广场周围走了过来,走到大人身后,撑开伞,替大人们遮挡风雪,朱墙之前,顿时开了很多不同颜色的花。
宁缺的大黑伞已经收了被桑桑拿在手中主仆二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风雪中,看着面前那些越来越多的伞。
伞的阴影把大人们的脸颊笼罩进去,便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情绪,也无法看到他们眼眸里的所思。
宁缺看着许世平静说道:“唐律为先,这是书院的铁律,我身为书院弟子、夫子学生当然会遵守,所以日前军方调查我是不是那些凶案的嫌犯,在我看来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事情。”
许世微微皱眉,说道:“朝廷这么多位老大人,站在风雪之中与你对话,难道就是要听你替自己洗清冤屈?”
宁缺没有再理会这位大唐军方的领袖,转身望向夏侯说道:“很多人都在猜我会怎样做,相信你也一直在猜,事实上从决定要杀死你的那天开始,我自己都在猜我会怎样做。”
确实如此,皇城前这些大唐帝国最重要的大人物们都一直在猜测宁缺会怎样做,哪怕此时看着他出现,也不知道他准备志么做。
寒风寒雪朱墙渐冷宁缺看着夏侯认真说道:“直到秋天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要挑战你。”
他的声音在呼啸呜咽的风雪声中,并不如何清晰,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却清清楚楚穿透了风雪,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丰。
声音渐渐消失在朱色宫墙上,一张薄薄的纸,从宇缺的袖子里飘了出来,无视自天而降的大雪,缓慢而平直地飘向夏侯的身前,皇城前的风再骤,雪再大,似乎对这张薄纸都造不成任何影响。
夏侯沉默看着不远处的宁缺,看着那张仿佛被无数根线牵着,缓慢地飘了过来白纸,被伞面阴影笼罩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抬起右手,抓住那张飘至身前的薄纸。
那是一封挑战文书。
从宁缺说出要挑战夏侯那句话开始,皇城前变得更加安静,死寂一片,甚至连风雪的声音都仿佛消失,所有人的耳中都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话,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张在风雪中缓慢坚定前行的薄纸。
宁缺要正面挑战夏侯大将军?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们当然清楚,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还从颜瑟大师处学了一身符道本领,修道不足两年时间,便已经是洞玄境的强者。
洞玄上境,在世间凡人看来已经近乎神仙一流人物,然而数十年前,大将军夏侯便已经是武道巅峪强者,是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之一。宁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挑战夏侯?
这就像是一朵花要去挑战一片树林,一只螳螂要挑战一辆马车,一颗鸡蛋要去挑战一座石山,一个乞丐要去挑战伟大的陛下。
许世将军在心中默然想道,宁缺大概真的是被逼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亲王殿下李沛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转瞬间却变得重新温和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宁缺的想法。
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不可能违背书院意志和唐律,那么便来挑战夏侯一场,即便输了也算是有所交待。
皇城前的人们,在震惊之后,纷纷得出这两个方向的想法,宁缺如果没有疯,那么他挑战夏侯将军,便只是寻求精神安慰。
看着沐浴在风雪中的宁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大人物们不觉得他真的疯了,那么心想接下来应该不会发生太血腥的事情。
宁缺不可能战胜夏侯将军,夏侯将军就算在这场决斗中获胜,想着书院和夫子,也不可能真地把这位十三先生杀死。
是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画面,直接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想像和期盼。
宁缺从桑桑手中接过一把小刀,用刀锋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然后开始移动,刀锋在掌面上移动的速度很缓慢,锋利的刀口缓慢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开始渗出,翻出的略白肉皮瞬间被染红。
皇城前响起一片惊呼,以及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看着刀锋在他掌心缓慢割行……仿佛觉得锋利的刀尖正在割自己的身体,异常痛楚。
宁缺没有受到这些惊呼的影响……脸上的神情很平静,非常专注,似乎不是在割自己的手掌,而是要在掌心刻出一朵花。
“宁缺!你疯啦!”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满脸焦虑地走出人拖,看着桑桑厉声喝斥道:“你还不赶紧阻止他!”
桑桑低下头,看着踩在雪中的靴子。
亲王殿下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异常苍白,许世将军飘舞的雪眉骤然间降落,仿佛难承重荷,皇城前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震惊。
只有夏侯依然面亢表情,沉默不语……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宁缺割开自己的手掌,阴影中那两道铁眉缓缓挑了起来。
令场间众人震惊、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宁缺自割掌心可能带来的痛苦,而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涵义。
唐人尚武,性情简单而直接……言不合便往往挥拳相向,决斗便成为了长安城里最常见的风景。两年前春天的那个夜晚,宁缺和桑桑从渭城回到长安……当夜便在街头看见了一场决斗。
当时他对身旁的小侍女解释过,长安城决斗的规矩是割袖代表挑战……而那被称为活局,只要分出胜负便好,可如果挑战者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切,便代表这场决斗是一场死局。
此时在皇城风雪中,宁缺缓慢地割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便代表着他今云向夏侯发出的挑战,并不是先前人们所以为的精神安慰为主,而是一场必分生死的死局。
在场的文武官员们,虽然地位尊崇,不可能遭遇挑战,但毕竟都在长安城里生活,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极出名的规矩。
所以他们震惊,甚至脸色苍自
今天的这场挑战,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是夏侯大将军必然会获胜,然而如果真是一场死局,宁缺如果死了,以他夫子亲传弟子的身份,依然会对大唐朝堂带来极恐怖的冲击。
李沛言脸色苍白盯着宁缺,说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院长的愤怒?这样值得吗?而且院长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被你所用?”
刀锋已经划破了掌根,宁缺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似乎掌心处的痛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说道:“此事与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个挑战你?”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责死局决斗,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大唐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批准这场决斗。”
“当初道石僧来挑战我时,是军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战我时,也是军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战夏侯将军,难道军部不批准?”
宁缺看着他认真问道:“我大唐军方还要脸吗?”
许世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宁缺看着皇城前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说唐律第一,那好,我便依着唐律的规矩挑战,我想知道谁还能阻止我?”
然后他望向夏侯,说道:“除非你不接受。”
夏侯缓缓摩娑着指间那张薄薄的挑战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说道:“你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宁缺说道:“我向来不走寻常路。”
夏侯轻弹手中的薄纸,说道:“先前见这张纸缓行于风雪之中,便知道你念力敏锐度很高,很可惜的是你的雪山气海诸窍不通,对天地牙,气的操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你现在理应拥有的洞玄境更糟糕,这样一个糟糕的你,居然妄想越境挑战本将军,我只能说你走上了一条死i路。”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任何别的道路可以走,所以只好走这条路,至于是不是死路,总要走到尽头才知道。”
夏侯说道:“对你来说,正面挑战我,是最坏的选择。”
宁缺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宁缺这个……选择,是我开书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就是他和桑桑入长安城那夜,便已经确定的后文,真真是唯一的选择,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是许乐,不会匹夫之勇这般爽的概念,只是无奈之后缜密思考之后的笃定。在这里报告一声,离杀夏侯还有段时间,这事只是根骨头,我还有别的东西要写,那些是肉,很重要,今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