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前的临海HTD局局长办公室。
花白头发的局长结束了自己的录音,然后开始在电脑里进行资料销毁工作。接连几天的不安,在昨天夜里的一个电话之后,全部变成了现实。局长离开了自己的家,那个已经被联邦特工严密监视起来的家,像往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抵达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开始做起了眼下他正在做的事情。
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的皱纹就像脖上的条纹领带一样,一丝不苟。自从很多年前,他成为反政府军一员后,他就知道自己的一生,总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无论是在第一军事学院担任心理学教授,还是后来调到了联邦部门,他一直都有这种心理准备。
局长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联邦调查局盯住,而且针对自己的行动密级一定很高,因为施清海就在四科,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想来施清海也已经进入了监控范围。
销毁了电脑里所有的通话纪录,局长打开保险柜,有些困难地佝下身体,从夹层里取出一叠纸,这些纸上面记载的是一些代码与代号,是他负责的整个网络的根本。在科技无比发达的当下,任何记录在智能工具里的东西,在事后都能至少被修复一部分,反政府军的间谍网,一向很小心谨慎地使用这种最原始的记录方法。
将纸张塞进碎纸机里,用废纸篓装好那些变成的碎纸丝,局长走进办公室附属的洗手间,用湿毛巾遮住烟雾温度感应器后,点燃了打火机,开始燃烧那些事关很多人生命的代码与暗号。
将灰烬冲进了水下道中,局长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大概是想获取更多的情报,才给自己留下了处理善后的时间。
走回办公室,局长粗粗的手指下意识里玩弄着那个打火机,这是施清海送给他的五十岁生日礼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确认离自己和施清海约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那小子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进咖啡馆,这才放下心来。
笨拙的手指摁下手机上的一个按钮,事先准备好的一段录音加密之后,上传到网络中的一个临时文件贮存地。
局长转身回去,迅速地反锁上办公室的厚门,然后走到落地玻璃窗旁,仔细地注视着行人渐多的双汇大街以及玻璃窗下那条安静的侧巷。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平静地服了一颗药丸,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向着落地窗抠动了扳机——啪啪的几声脆响,坚固防风的落地窗上出现几个浑圆的小洞,只是排列有些不够合适。局长耸耸肩,心想当初在山里受训的时候,总认为枪法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看来果然错了。
他气喘吁吁地扛起沉重的转椅,向落地玻璃上砸去,转椅弹了回来,而玻璃窗上却出现了令他高兴的裂纹。
这时门外也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局长将手机重新握在了手中,看着满是蛛丝状裂纹的落地玻璃,一头撞了过去!
大门被特工们强行砸开,而同时,局长肥胖的身体也撞破了玻璃,开始向着很高很远的地面落下。
风声呼啸,空中的局长看见了楼下那些正在吃早餐的下属,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死去。
……
双汇大街与侧巷的接口处一片尖叫与惨呼,大清早的,无论是谁看见这样一个惨剧,看见那具变形的尸体,喷射的血水浆状物,都会恶心恐惧地说不出话来。
施清海手里紧紧握着夹心面包,没有引人注意地走入人群之中,他瞪着汽车顶上局长花白的头发,脸色迅疾变的有些发白,与身边的人们脸色倒是相差不多。
离汽车不远处的地面积雪上,是一个已经被摔成粉碎,很难在短时间内拼凑起来的手机。
雪白,血红,施清海瞪圆的眼睛,像是受不了这种反差极大的鲜艳色彩刺激,眨了眨眼。
今天临海州的风雪已经停了,但是人们依然习惯穿着带雪帽的风衣,他也并不例外,他就像一个被惊恐恶心占据了的行人,掀起雪帽遮住自己的脸,步履微快却又不太快地经过HTD局大楼的正门,向着远处走去。
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七八名来自首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冲出了大楼,冲到了那个汽车之前,开始紧张地在通话器里呼唤着什么。
……
“这是一段事先录好的录音。”
“如果你能听到这段录音,表明你还没有暴露,或者你还没有被政府抓住。我的所有联络工具已被监控,只能用最后这个方法与你通话。”
“我曾与国防部杨劲松副部长接触,本想用当年的同事情谊,试图从他那里获取某些情报。但是不久前,他死了,而我似乎也暴露了。”
“我自问与杨副部长的接触,一直保持在当年的一院院长与一位教授接触的范畴之内,他更是一位顶端的反青龙山军人,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死,会让我暴露。”
“杨劲松的死,应该与临海体育馆事件有关,如果有心人想要将那个事件与组织扯上关系,那么我与杨劲松之间的联系是最好的方法。”
“你是与我接触最密切的人,而且你和许乐认识,所以你应该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
“我确认,组织上层出了叛徒。从现在开始,你谁也不能相信,除了他。如果暴露,你可以尝试去港都市找一个人,那个人的地址在……”
在临海一条安静的街道旁,耐寒的桦树下,有一个小小的被薄雪覆盖着的电话亭。电话亭里,施清海仔细地听完了局长老师最后留给自己的话,陷入了沉默,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走出电话亭,他举起手中已经冰冷的夹心面包啃了一口,酸甜的番茄酱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险些吐了出来。把面包扔进了垃圾箱,他挥手召了一部出租车。
几十分钟后,出租车经过临海外勤办事处大楼,施清海隔着玻璃,看着四科所在楼层的奇怪安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渐渐眯了起来。
他对前排驾驶位的司机笑着说道:“大哥,如果包你车去上野,要多少钱?”
……
一行车队停在了临海州机场的停机坪上。穿着一身褐色风衣的邰之源,从一辆全新的没有标志的黑色汽车里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一如往常那般苍白,盯着手中的那份文件,苍白之中渐渐生出几丝愤怒的红晕。
这份文件他在车上匆匆看完,结果却成功地破坏了他的冷静。邰之源恼火地将那份文件扔到了雪地中,对着身旁的靳管家说道:“什么狗屁东西!杨劲松,一个HTD局的局长,然后是施清海……政府里那帮废物想做什么?难道想告诉我,那些搞暗杀的军人,是从施清海的手里获得的情报?”
靳管家跟着他的脚步快速向着走着,在他身旁轻声说道:“证据确凿。联邦调查局查到了杨副部长与那位局长之间过于频繁的通话纪录,虽然没有涉及到体育馆事件的部分,但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别的联络方法?”
邰之源猛地停住了脚步,看着靳管家说道:“你相信这所谓的证据?”
靳管家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杨副部长,局长,施清海,许乐……确实可以指向某种可能性。但问题是这种证据链太不牢固。”
“不止不牢固,根本就没有证据,何来的链?”邰之源的唇角泛起一丝少见的冷嘲笑容。“某些人就是千方百计,想把这件事情与反政府军扯上关系。”
“现在至少有证据证明,那位曾经担任一院教授的HTD局长,在一院的时候是施清海的老师,而这两个人都是……反政府军的间谍。”
“我们很久以前就知道,施清海是反政府军的人。”邰之源平静地看着靳管家,“而政府并不知道。既然如此,问题肯定是出在那位局长的身上,某些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恰好他又能把杨劲松那些强硬军人与施清海、许乐以及我联系起来。”
“我不管反政府军内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邰之源盯着靳管家说道:“我只知道某些人正在试图利用我差点儿死亡这个事实,搞风搞雨。”
“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帕布尔先生与青龙山方面达成的协议。”邰之源加重语气,“我更不愿意让那些调查局的狼狗,把怀疑的目光盯向我的朋友许乐……施清海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既然联邦已经开始通缉他,你想些方法,帮助一下他。”
“我们在这方面能做的事情很少。”靳管家坚持着自己的判断,“而且联邦政府只负责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只要夫人无法质疑这个结果的合理性,我们便只能接受。”
“特勤局的十二名特工,也是直到当天才知道少爷您的目的地,他们中的那个奸细,就算能送出情报,也不可能让那些军人提前半夜,便做好了准备。”
靳管家继续平静说道:“家族内部的审查也已经结束,没有任何疑点,眼下看来,唯一的疑点,应该就是许乐先生有可能把他的行踪告诉了他的朋友……很抱歉,事前我没有就此事对许乐先生进行专门的嘱咐,犯了错误。”
邰之源的眉尖微微皱了皱,沉默许久后说道:“不可能是施清海,反政府军就算再怎么想我死,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像我无限希望他们全部消失,可也不会在这时候推动联邦出兵青龙山。”
被飞机气流激起的风雪之中,邰之源紧了紧颈部的围巾,走上舷梯,踏上了探访许乐的旅途,说了最后一句话。
“许乐的朋友虽然少,但并不只有施清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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