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部落生活在一起,我分不清那天是星期一,那天是星期二等等,也无从确定现在是几月。在这儿,时间显然无关紧要。有一天,我忽然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今天是圣诞节。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也搞不清楚。这儿连一株有点像圣诞树的植物都看不到,更不用说一玻璃瓶的蛋酒。但,我总觉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使我想到一个星期有七天,也使我回忆起几年前发生在我诊所的一件事。
候诊室里,两位基督教牧师开始讨论宗教问题。这场辩论会的导火线,似乎是双方激烈争论的一个问题:根据圣经,真正的安息日究竟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我竟然在澳洲内陆回想起这件事,实在有点滑稽。在纽西阑,现在已经是圣诞节的第一天,而在美国,这一刻还是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呢!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世界大地图:一条弯曲的红线,画过蔚蓝的海洋。它宣称,时间从此处开始,在此处结束。就这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条看不见的界线上,每个星期新的一天诞生了。
我也回想起,在圣埃格尼斯中学念书时,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和朋友坐在艾伦汽车餐馆的凳子上,手里捧着特大号汉堡,等候时钟敲十二声,宣布午夜来临。在星期五吃一口肉,会立刻犯下滔天大罪,遭受永远的诅咒。多年后,规则改变了,但从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那些已经被定罪、被诅咒的可怜人,该怎么办呢?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显得很愚昧。
我想,最能够发扬圣诞节精神的,莫过于这群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他们没有一年一度的节日,这点和我们不同。一年中,他们会挪出一些日子表扬每一个族人,但目的不在庆生,而是肯定这个人的艺能、对群体的贡献。个人在心灵上的成长。他们不庆祝年岁的增加;他们庆祝的是心智的成熟。
有个妇人告诉我,她的名字和生活中的技能是“时间守护者”。他们相信,我们全都是多才多艺的,在一连串的试炼中日益成长。目前,她是一位时间艺术家,而她的工作伙伴有巨细么遗的记忆力。我请她解释清楚些。她说,族人必须就这件事寻求上苍指引,然后才决定,我是否能够接触这方面的知识。
参与不为人知的玄秘经验
大约有三个晚上,他们的谈话没有翻译给我听。我不问也知道,当时他们讨论的重点是,该不该让我分享某些特殊的咨询。我也知道,他们顾虑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全体“变种人”——白人。后来我知道,在那三个晚上,部族长老一再替我说话。我猜,乌达是反对最激烈的人。我了解,我被挑选参与一桩独特的经验,那是外人从没有过的荣幸。也许,要求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如何计算时间,是过分了一些。
我们继续在沙漠中赶路。这个地区全是石头和沙土,只有一些植物,四处丘陵起伏,不像我们经过的大部分地区那么平坦。地面上似乎有一道凹痕,显然,这个皮肤黝黑的种族世世代代走过这里,遗留这些足迹。大伙儿突然停下脚步,两个男人走上前,拨开两株树中间的草堆,把一块大圆石推倒一旁。石头后面,是进入山腹的一条通道。沙土堆集在入口处。他们把沙挖掉。乌达转过头来对我说:
“现在,你获准观看我们如何保存时间。你观看之后,就会了解我们族人经历过的困难。你不能进入这个神圣的地点,除非你发誓,绝不泄漏这个洞穴的所在地。”
其它人进入洞窟后,我一个人留在外面。我嗅到烟味,看见一缕清烟从山丘顶端的石头缓缓上升。族人一个个走向我。第一个是最年轻的。他握住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脸,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土话。但我感觉得出,他很开心我会如何处理即将获得的知识。从他音调的变化、抑扬顿挫,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他全体族人的福祉,即将第一次向“变种人”揭露。
第二个走到我跟前来的,是那位被称为“女说书人”的妇女。她也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她的脸孔显得黝黑,细薄的眉毛变成和孔雀羽毛一样蓝黑,眼白有如百亚般明亮。她向乌达打个手势,要他过来帮我们翻译。然后,她握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眼睛,让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你命中注定,前来这个大陆。在出生以前,你就承诺,将来要和另一个人相会,为你们两个共同的利益一起工作。你们的协议是:你们不寻找对方,直到出生至少五十年。现在时候到了。你会认出这个人,因为你们在同一个时刻出生,心灵中你们能一眼认出对方。这个盟约,是建立在你们永恒的灵魂最高的层次上。”
我吓呆了。刚抵达澳洲时,在一间茶室里,有个奇怪的年轻人告诉我同样的事,如今又从这个老的原住民妇女口中听到。
接着,“女说书人”抓起一把沙,放到我的掌心上,然后又抓起一把,张开五根指头,让沙渗落,同时示意我跟着做。这个动作重复四次,以表示对大地四种元素的敬义:水、火、空气和泥土。仪式结束后,残余的沙土粘附在我的手指上。
一个接一个,他们走出洞穴来,轮流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但乌达不再替他们翻译。每一个和我相聚一会儿,又走进洞穴,让另一个人出来。“时间守护者”是最后出来的人之一,和她一块的是“记忆守护者”。她们握住我的手,也握住彼此的手。于是我们就成为三位一体。我们绕着圆圈,手牵手行走着,然后用握着的手碰触地面,再直立起来;起来,把手伸向天空。这个动作重复了七次,以表示对七个方向的敬意:北、南、东、西、上、下、内。
仪式即将结束时,“药师”来了。长老是最后一个,由乌达陪着。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的圣地,包括他们这个“真人部落”的,如今不再属于土著了。澳洲所有部落的共同圣地,最重要的一个,以前是“乌鲁端”(UIuru),如今一般人都管它叫“艾耶斯巨石”(Ayers Rock)。那是位于澳洲大陆中央的一块巨大的、红色的石墩,号称为全世界最大的一块石头,高达一千二百六十尺,耸立在平原上,如今己经开放给游客赏玩。成群游客像蚂蚁一般,爬上石墩,然后搭游览车回到附近的汽车旅馆,悠哉游哉,浸泡在以氯消毒过的无菌游泳池中,大发漫漫长日。尽管澳洲政府声称,艾耶斯巨石属于英国保皇派和澳洲土著共同所有,但是,很显然的,它不再具有神圣的地位,不能再用来举行任何带有神圣色彩的仪式。
大约一百七十五年前,白人开始架设电报网路,穿越澳洲辽阔的、空旷的原野。原住民被迫寻找新的地点,做为众部落的聚会场所。此后,原住民的艺术品、历史雕刻和遗迹,被掠夺一空,一部分保藏在澳洲博物馆,大部分流落在国外。原住民的祖坟被发掘,神坛被剥光宝物。在这个部落的人看来,白种人实在太过愚昧,因为他们以为,只要将原住民的圣地移位平地,原住民就会抛弃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从没想到,原住民会另外找个地方。不过,白人的蛮横确实对原住民各部落的共同聚会,造成致命的打击,从此情况日益恶化,终于导致原住民各部落的全面瓦解。有些族人展开反击,结果白白送命。更多族人涌进白人的城镇,寻找白人许诺给他们的美好生活,包括源源供应的食物,结果却死于贫穷——合法的奴隶制度。
进入“真人部落”的历史
澳洲的第一批白人居民,是被铁链锁着、一船一船运来的囚犯,目的是要解决英国监狱过度拥挤的问题。连被派来监管囚徒的军人,都是当时皇室心目中的败类。难怪,囚犯服满刑期出狱,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时,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得找些可以让他们作威作福、一泻怨气的代罪羔羊。原住民正好派上用场。
乌达向我透露,大约十二个时代以前,他们这个部落被引导回现在这个地方: “自从远古以来,这个神圣的所在就一直庇佑着我们族人。那时,地面上长满树木,连淹没全世界的那场大洪水,也避开这块土地。我们族人在这儿很安全。你们的飞机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你们白人在沙漠中活不了多久,也找不到这儿来。很少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我们祖先留下的古物,已经被你们人抢走。除了你即将在这儿地底下看到的,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其它原住民部落,已经丧失了所有连接他们历史的东西。这些东西已经被你们‘变种人’搜刮一空。这儿所保藏的是整个国家、整个种族——上帝心目中的‘真人’——所剩下的一点东西。我们是上帝的第一批子民,地球上仅存的真正人类。”
那天下午,“女医师”第二次来到我面前,带着装在容器里的红漆。他们使用的颜色分别代表身体的四种主要成分:骨骼、神经、血液和体素。她透过手势和心灵语言,指示我将红漆涂抹在脸上。我照做了。然后,所有族人鱼贯步出洞穴。我再次凝视着每一个人,恳切保证,决不会泄漏这个圣地所在的地点。 于是,他们护送我走进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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