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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子怀孕了!
王贤良为了方便浇菜地,擅自橇开了厨房通向菜地的门,这门是贵子一年之前上锁的,她锁上门之后把钥匙扔进了公共厕所。王贤良忽然推开门,贵子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明亮的阳光里。辣辣和王贤良同时发现了贵子异常的身段。
辣辣连忙剥掉贵子身上的大棉袄,惊叫一声:"我的天!"
贵子已经是即将临产的肚子了。
蜜蜂从敞开的门里飞进来,嗡嗡营营绕着贵子旋转,贵子用手挥赶蜜蜂,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王贤良摇头叹惜,放下水桶水瓢,独自关进了他的房间。辣辣叩着房门,请他出来商量一下处理办法。"晚了。"王贤良好像在哭。他死不开房,只说:"晚了!"
辣辣只得找来了老朱头。
在提倡晚婚的号召下,沔水镇政府只给二十八岁以上的青年登记结婚。贵子十六岁还差五天,是不可能合法结婚的。然而只有结婚才是未婚母亲最好的出路。老朱头进了家门, 只瞥了贵子一眼,拉辣辣到一边说:"只有一个办法,嫁了。"
最大的困难是不知道胎儿的父亲是谁。辣辣软硬兼施,加上打疲劳战的办法连续二十四小时盘问贵子,贵子就是说不出苦主。她的眼睛里满是十六岁少女的诚实。
"我不知道。"她反复就是这句话。
辣辣说:"怎么会不知道?"
贵子说:"是不知道。"
辣辣和女儿打了十几个小时的哑语之后失去了耐心,不顾体面地质问:"你和哪个男人睡了你不知道?"
贵子没有脸红,她似乎不懂"睡"的含义,仍慢吞吞回答:"我不知道。"
盘问进行到拂晓时,贵子坐着睡着了。辣辣恨不得死揍女儿一顿,但又怕引起早产。
老朱头建议由他回去他们乡下找个主儿,只要对方能容得下贵子母子,能养活她们, 不虐待她们就行。
辣辣同意这三条。但还是希望尽量找个健全些的人,老朱头说:"这个我当然明白。 只是时间太紧迫了。"
在老朱头下乡为贵子寻婆家的同时,辣辣逐一找社员和咬金的朋友谈了话。
辣辣无一例外地给年轻人们当头一个下马威。她脸子一绷,"好哇!欺负到胖姆妈头上了。说说你们干的好事!"
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同样的反应。
"怎么啦胖姆妈?"他们全扬起一张惊诧的脸。
辣辣没有办法,她想不出除了这帮年轻人,还会有谁能接近贵子。
辣辣在年轻人聚会的堂屋里拿莲刀一刀剁在桌子上。
"胖姆妈今儿豁出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都知道贵子是从不出大门的,总是你们这些人缺德了。胖姆妈还要怎么诚心待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胖姆妈的?"
社员关上大门。血红的眼瞪着朋友,喝道:"说呀!"
年轻人们指天发誓,就差没给辣辣叩头。他们自动商议出一个意见,鉴于胖姆妈受到如此沉重的伤害,鉴于好朋友的妹妹处境艰难,他们自愿每人罚款十五元,以资慰籍。
能舍得钱的人自然是实在诚恳的人,那年月十五元不是个小数目,辣辣还能说什么呢?她按倒莲刀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一通。
几天后老朱头领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瞎子。
"别看他没眼睛,"老朱头向辣辣介绍了瞎子女婿说:"他比明眼人亮堂多了。一年下来 ,全队户户都没进账,独他一个光棍汉分红一百多块钱。"
辣辣说:"是吗?"
瞎子说:"是,是。"
"那就好。"辣辣说:"钱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你要好好待我女儿。她失了身子,你是个残疾,同样都是半个人,互相尊重,好好过日子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瞎子连连点头。"是这理。我懂。"
辣辣自己亲自动手整了一桌酒席,请媒人老朱头坐了上席。王贤良不肯出来也就随他去了。 全家人为贵子和瞎子吃酒贺喜。老朱头牵了一对新人的手碰碰杯,说:"你们成家了。" 贵子就算有夫之妇了。
吃罢酒,天黑了。社员挑起一担嫁妆在前头走了,后面辣辣搀着贵子,老朱头牵着瞎子 ,等这一行人出了巷子口,咬金在大门前放了一挂鞭。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咬金回答大家: "我妹妹出嫁了。"
在襄河边,辣辣递给贵子一个红布包。在女儿耳边说:"这是五百块钱,好生藏着,日后自己贴着用。"
这罚的五百元款子是辣辣这辈子头一次拿到的最多的钱。她分文不动全给了女儿。 苦命的贵子自己就是个私生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私生子,一辈子恐怕也见不着亲生父亲。 辣辣在贵子正要上船的那一刻搂过女儿狠劲亲了一口,黑暗中她感到了女儿温热的泪水。
贵子从瞎子进门到蹋上渡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她知道老朱头将要为她寻个人来之后,她偷偷叩响了王贤良的门。
"叔叔,给我冬儿姐去封信吧。"她说,可是王贤良睡着了。贵子对这个世界只要一个要求,却没有任何人听见,谁也不知道她怀着怎样的心情随着一个瞎子远嫁了他乡。
事情结束之后,家里倒是给冬儿去了一信。一个月过去,信竟然原址无此人退了回来。 冬儿离开了湖北口!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辣辣只觉一股子急火攻心, 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家人又张罗着寻找冬儿,王贤良又寄出了许多信件,这是因为他喜欢冬儿,而不是为了辣辣。
因为贵子的事隐藏了八年之久的老朱头公开亮相,宣告了王贤良和辣辣关系的彻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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