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①。知我者希②,则我者贵③。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④。
【注释】
①不我知:宾语前置,就是“不知我”。
②希:同“稀”,少。
③则:法则,此处活用为动词,效法之意。
④被褐而怀玉:穿着粗衣而内怀美玉。褐,粗布衣服;被,通“披”。
【译文】
我的话很容易懂,很容易实行。可是天下却没有人懂得我的话,没有人照着去实行。说话是有宗旨的,做事是有根据的。可正是由于人们不理解这个道理,所以不了解我。懂得我的人很少,能取法于我的人就更难得了。所以有道的人总是外表穿着粗布衣服,而怀里却揣着美玉。
【导读】
“道”作为世上的普遍规律,是浅显易懂的,但真正知道“道”、了解“道”、践行“道”的人太稀少了。老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怀抱美玉却不被世人了解的玉人,困惑而孤独。
【导读】
“道”作为世上的普遍规律,是浅显易懂的,但真正知道“道”、了解“道”、践行“道”的人太稀少了。老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怀抱美玉却不被世人了解的玉人,困惑而孤独。
【解析】
在这一章中,老子对世人的“颠倒”发出了一番感慨。大道本来是容易理解和遵行的,但是世人却偏偏不去理解,不去遵行,为此老子抒发了自己的抑郁和苦闷。老子于此处阐述的道理和提出的方法,都是“正言若反”,这与世俗的认识和做法是截然相反的。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在老子所处的时代,他的道或许是“甚易知’’和“甚易行”的,但是由于人们利益熏心,被欲望遮住了眼睛,所以世人除了努力满足自己的欲望之外,别无他求。而老子的无为思想,强调的是排斥欲望和妄为,这和当时的世风格格不入。在人们看来,老子的无为没有实在意义,其架构于虚无缥缈之上,过于抽象和玄远,根本无法理解;而在老子看来,自己的思想是易于理解的。自己的思想不被理解,老子的内心自然是苦闷的。
“言有宗,事有君。大唯无知,是以不我知。”“君”意为根本、本质。“夫唯无知”一句是针对“言有宗,事有君”而言的“不我知”就是否定吾知,不把我的理论当作知识。“不我知”不等于“不知我”,它的意思足说,如果一个人只关注具体事物,而不去探寻、发现这些事物之所以这样存在的原因,那么他也就不会把“我”在这个方面所作的研究当作知识了。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这句是本章的结尾,老子在这里谈到了圣人(得道者)的真实情态,他用了极其简介的语言来概括圣人的外貌,也就是“被褐而怀玉”。圣人有什么样的外部特征呢?他们穿着粗布衣服,与常人无异,但是在平凡的外表之下,却掩盖了圣人的一颗冰清玉洁之心,老子称之为“怀玉”。玉是珍贵的器物,也常常用来喻指美好的品质,而这里就足用玉来比喻圣人的纯洁的内心和不与世俗合污的高洁品质。
从老子的思想中可以得到启示:真正的美丽是心灵的美丽,而绝非仅指外表的华美。我们所处的时代和老子所处的时代相去甚远,但人们满足自己的欲望的要求是相同的,老子主张克服自身的欲望,以达到内心的完美,这一思想在我们身处的时代同样适用,而且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王弼《道德经注》
可不出户窥牖而知,故曰“甚易知”也。无为而成,故曰“甚易行”也。惑于躁欲,故曰“莫之能知”也。迷于荣利,故曰“莫之能行”也。宗,万物之宗也;君,万事之主也。以其言有宗、事有君之故,故有知之人,不得不知之也。
不用出门开窗户就能够知道,所以说容易了解。无所作为就能完成,所以说容易实行。迷惑于躁动的欲望,所以说不能够知晓。沉溺于对名利的追求之中,所以说不能实行无为。宗,是指万物的根本;君,是指万物的主宰。因为凡是说话都能体现万物的根本,事情都被万物的主宰来支配,言语事物中都能体现出道,所以有知觉的人,能够从万事万物中了解道,虽然不一定主动去了解,但一定会知道。
唯深,故知之者希也。知我益希,我亦无匹,故曰“知我者希,则我贵”也。被褐者,同其尘;怀玉者,宝其真也。圣人之所以难知,以其同尘而不殊,怀玉而不渝,故难知而为贵也。
因为道理深刻,所以知道的人稀少。知道我的人稀少,我则是独一无二,别人无法匹敌的。所以说知道我的人越少,我就越尊贵。披着不起眼的衣服,是为了和尘土混同;怀里抱着玉,是珍视自己的本真。圣人之所以难以了解,是因为他和尘土混同而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怀中的玉却洁净没有一丝玷污,所以难于了解而尊贵。
苏辙《老子解》
道之大,复性而足,而性之妙,见于起居饮食之间耳。圣人指此以示人,岂不易知乎?人能体此以应物,岂不易行乎?然世常患日用而不知,知且不能,而况行之乎?
道的大,恢复本性就能够完全,而本性的奥妙就在起居饮食等平凡事务中体现。圣人借这些平凡事务来向人们揭示道的道理,这不是容易了解的吗?人能通过体会道的规律来处理具体事物,这不是容易实行的吗?但是世人的问题常常在于每天在用但并不留意,没有觉察道的存在,连觉察都不能够,如何实行呢?
言者道之筌也,事者道之迹也。使道可以言尽,则听言而足矣;可以事见,则考事而足矣。唯言不能尽,事不能见,非舍言而求其宗,遗事而求其君,不可得也。
盖古之圣人,无思无为,而有漠然不自然、不自知者存焉。此则思虑之不及,是以终莫吾知也。众人之所能知,亦不足贵矣。圣人外与人同,而中独异耳。
言语是用来捕捉道的工具,具体发生的事情是道的体现。如果道可以完全用语言说清楚的话,那么只听就够了;如果道可以完全通过事件体现出来,那么只研究事件就够了。但是道是语言不能完全说清楚,事件不能完全体现的,不舍弃言语而追求它的根本,不丢掉具体事件而寻求它们背后的主宰是无法体认道的。
所以古代的圣人,没有心思也没有作为,而另外还是有不顺从自然规律、不能了解自己的人存在。道是思考所不能想明白的,所以还是有很多人不能够了解我(老子)。众人都能够了解的,也就没什么可贵的了。圣人外表是和别人一样的,只是内心不同罢了。
【经典解读】
【经典解读】
在前面的章节中老子论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学说,主张为人处世、统治天下都应顺从于道、符合自然规律。这些都是十分容易被理解的道理,老子的论述也十分清晰。然而,在他所生活的年代,统治者安于骄奢淫逸,士人为钱权名利而奔走,普通人为了生存而不知所从,真正能理解他的学说、践行他的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于是,老子感于明理无人知,美玉无人识,发出了本章的感慨。
一些学者认为这是老子因怀才不遇而发出的哀叹,比如任继愈先生就在《老子新译》中说:“他自以为很高明,颇有怀才不遇、曲高和寡的苦闷。其实他唱出的是没落阶级的挽歌。并不是人们不了解他,而是历史抛弃了他。”其实联系老子的思想来看,并非如此。老子本身就提倡无名、不争的,怎么会因为怀才不遇而哀叹呢?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心中怀有仁慈之心,怜悯世人逃不出名利、欲望的缰锁,哀怜百姓因为统治者不知“道”而饱受战争、压迫的摧残。
【哲理引申】
【哲理引申】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一首《秋思》,千古传诵,人们在短短几行文字中,看到了诗人广阔的胸襟,淡定乐观的情怀和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
刘禹锡,字梦得,晚年自号庐山人,唐代著名的哲学家、文学家。他诗文俱佳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韦应物、白居易合称“三杰”,留有诗集十八卷,特别是他的《竹枝词》,语调明快,通俗易懂,深受读者喜爱。除了在文学上的成就,他那种豁达的人生态度,更是让他在多愁善感的诗人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成为后世效仿的典范。同王维一样,他不仅是个饱学儒家传统思想的学者,也是个佛教爱好者,同时他对道家学说也很有研究,经常在其诗文中看到逍遥出世的思想。
刘禹锡祖籍中山,据说是匈奴人后裔,其祖上跟随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才开始改姓汉姓。他的父亲为了躲避安史之乱,举家动迁,寓居嘉兴。刘禹锡少时即以好学闻名乡里,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颇多涉猎。十九岁时离家游学长安,贞元九年(793年)登进士第,接着以宏词科被录取。两年后,登吏部取士科,授太子校书,开始踏上仕途。刘禹锡一生仕途屯蹇,长期被流放贬谪。唐顺宗即位后,曾任用王叔文等进行改革,刘禹锡当时任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他与王叔文、柳宗元等同为政治革新的领袖人物。本来改革能缓解唐王朝的政治危机,减轻其内部的各种矛盾,但一些改革措施触犯了掌握实权的藩镇、宦官们的利益,遭到了激烈的对抗。只进行了半年多的革新被迫停止,连支持革新的顺宗皇帝也被迫退位。唐宪宗即位后,王叔文被赐死,其他改革支持者也纷纷被放逐、降职。刘禹锡出贬为连州(广东连县)刺史,但行至江陵,又被改为朗州(湖南常德)司马。
元和九年(814年),刘禹锡曾奉诏回到京城,但不久又因为写诗触怒权贵被外放为连州刺史,此后又被调为夔州刺史、和州刺史,一连二十几年在外不断漂泊。正如他诗中所言:“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直到宝历二年(826年)冬,他才从和州奉召回洛阳,贬谪生涯至此结束。
在漫长的贬谪生活中,刘禹锡逐渐开始研究佛教、道教思想,来排解内心的忧愁和烦恼。他与僧人来往,研读佛典,他自述自己案席上放的多是“旁行四句之书”,来往者也皆是“赤髦白足之侣”。佛道思想改变了刘禹锡的人生观。开始他还有对贬谪困苦生活的倾诉,还有对改革失败的惋惜,对王朝衰落的无可奈何。随着长时间的漂流,所见、所感不断增多,他的思想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磨难、漂泊并未让他沉寂、没落,相反他的诗中有了越来越多的激昂和对宠辱、升贬的漠视。如“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等等。
可以说正是那种清净空灵,宠辱偕忘的佛教、道教思想,让诗人没有在苦难中沉沦,反而让他越来越精神抖擞,越来越激昂乐观。刘禹锡晚年回到洛阳,任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此时的他早已参透世俗荣辱,不仅不为升迁而劳心,也不再关注于政治,他每日与朋友交游赋诗,生活逍遥闲适,真正达到了内心的安宁与平和,当然也为后人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诗篇文章。
人们都知道纵欲贪财是伤身害性的行为,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却很少有能真正放下世间的虚名利禄。这不正如老子所说的“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吗?刘禹锡在经过打击、磨难之后,逐渐看清了纷繁的世事,能够做到任其自然,宠辱不惊,也可以说是“被褐怀玉”的得道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