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3)

正木博士这么说时,语气里充满让我无法动弹的力量。那种面对旷占烁今的大事业、空前的强敌、绝後的怪异事件,不知是真是假的下定自杀决心,却又企图模糊一切的可怕气度压倒了我,让我下自觉的缓缓坐回椅子上,同时改变打算抗拒这种力量的念头:「好,那我就不要外出,但是相对的,直到找出凶手为止,我会坐在这儿一动也不动,在我的头脑痊愈,能够看透这卷绘卷的神秘内幕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张椅子,可以吗,医师?」

正木博士没有回答。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上半身向前,缩坐在椅子里,把变短的雪茄丢进烟灰缸内,驼著背,双肘拄在桌上托腮,盯著我看的狡猾眼神,浮现两颊的冷笑,以及抿成一字型的嘴唇,感觉上好像皆隐藏著某种重要的秘密。

我忍不住上身向前挪,全身皮肤像是被火热的异常亢奋所包覆。

「医师,你要知道,相对的,万一我发现凶手,我一定会不分时地宣布其姓名,而且替包括吴一郎在内的真代子、八代子、千世子报仇。当然,如果因为这样而受到任何报应,我也毫不在乎,不管凶手是何等人物,我都不放心上。因为这种残忍可恶之人,我陷入了这样的疯子地狱,必须一辈子靠人喂食,随时可能被杀,我……实在无法忍受。」

「嗯,你可以试试看。」正木博士不置可否的说著,恍如傀儡般闭上眼,脸颊残留一抹异样冷笑。

我再次坐正身体,自觉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情不自禁冒火:「医师,我会试著自己分析的。首先,假定凶手下是我……因为我应该不可能如村人们所说的,独自从弥勒佛像里面偷出这卷绘卷,交给吴一郎,对吧?」

「嗯……」

「还有,姨妈八代子和母亲千世子都非常深爱吴一郎,想要靠他传承家业,也应该不会将有著如此可怕传言的绘卷拿给吴一郎观看:雇用的仙五郎老人感觉上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寺院的和尚是为祈愿吴家的幸福而受托担任住持,如果知道绘卷存在,应该会藏起来才对。这样一来,嫌犯应该是街未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意外人物。」

「嗯,当然是那样。」正木博士以含混下清的语气说著,睁眼望著我。眼眸里有著与脸颊的冷笑完全无关的苍白残忍神色,不久,再度闭眼。

我焦急的说:「若林博士在他的调查报告中,并未对可能的嫌犯进行各种深入的调查,对不?」

「好像是没有。」

「什么,完全没有?」

「嗯……」

「那么,其他方面都慎重调查了吗?」

「嗯……」

「为什么?」

「嗯……」正木博士带著笑,似乎正在打盹。

凝视著他的脸孔,我哑然:「那下是很奇怪吗?医师,不理会最重要的凶手,却只专注其他事情,根本就是打马虎眼嘛!」

「……」

「医师,无论是恶作剧或是什么,像这样残忍且惨无人道的巧妙犯罪,应该再也找不到第二桩了吧?如果受害者没有发狂,当然下算是犯罪,就算万一发狂,一切同样无人能知,而,假设被逮捕,别说是法律,连道德上的罪行或许都能推诿掉,应该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恶作剧了吧?」

「嗯……嗯……」

「把丝毫末触及根本的调查报告交给你,岂非怎么分析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嗯……是奇怪……」

「想要揭穿这桩事件的真凶,唯一的方法应该是让吴一郎或我的头脑痊愈,直接指出凶手……但是,像医师这么伟大的人物,如果要主治两位精神病患……」

「是没有其他方法……」正木博士的口气像是在拒绝乞丐般的下耐烦,眼睛仍旧极困倦似的紧闭。

「让吴一郎观看这卷绘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嗯……嗯……」

「是出自真正的亲切心?还是恶作剧?爱情的怨恨?某种企图?或者、或者……」说到这儿,我心中一震,呼吸转为急促:心跳加快的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庞。

博士脸颊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同时睁开眼睛,望著我,然後转头静静凝视房间的入口,不久,再度转过头来,面对著我,在椅子上重新坐正身体。

他的黑瞳里没了原有的独特锐利光芒,带著难以形容的柔和安静,先前给人的蛮横傲慢感觉也消失了,展现出高贵气质和难以言喻的寂寞、哀伤。见到这种态度,我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下自觉的低头。

「凶手是我……」博士以空洞的声音,喃喃自语似的说。

我不由自主的抬起脸来,仰脸望向唇际漾著柔弱、哀伤微笑的博士脸庞,但是,立刻又低头了。我的眼前一片灰,全身皮肤上的毛孔好像一一开始关闭。我轻轻闭上眼,用颤抖的手指按住额头,心跳急促,可是额头泠汗淋漓。正木博士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幽幽响起。

「既然你的判断力已经恢复至这种程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就坦白告诉你吧!」

「……」

「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早就觉悟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些调查报告的内容全都明白指出我就是这桩事件的凶手,但是我却视若无睹。」

「……」

「调查报告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指称『就是你、就是你,除了你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亦即,第一次在直方发生的惨剧,乃是具备高等常识、思虑周密的人,为湮灭所有犯罪形迹,让事件陷入迷宫,故意选择吴一郎回家的时候,巧妙使用麻醉剂所进行的犯罪,绝非吴一郎梦游中所为……」

说到这里,正木博士轻咳一声,又令我吓一跳,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抬起脸来,彷佛被正木博士所吐出的每个字句的沉重所压住……

「凶手的目的无他,是为了让吴一郎与母亲千世子分开,由姨妈八代子带至侄之滨,进而与真代子接近……真代子是被誉为侄之滨的小野小町之美人,恋慕她的人绝对很多,同时侄之滨又是绘卷原来的藏放处,大部分居民或多或少知道相关传说。而且,吴一郎和真代子的婚事百分之九十九能够顺利进行,所以在尝试进行这项实验上,要隐蔽行踪的话,没有比侄之滨更合适的地方。」

「……」

「因此,第二桩的侄之滨事件也丝毫不足为奇。一定是依照直方事件以来的计画,某人在石头切割工厂附近埋伏,等到吴一郎回来後,把绘卷交给他……亦即,直方和侄之滨这两桩事件,乃是基於某种目的,由同一个人的头脑所计画。此人对绘卷的相关传说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和兴趣,企图掌握实验的最适当时机,也就是被害者吴一郎对於某种重大幸福充满期待的最高潮,预期他会完全发狂的进行此一旷古绝今的学术实验。所以,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

「有!」我突然站起来,脸孔似火般泛红,全身骨头和肌肉充满无限气力,瞪视愕然呆立的正木博士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若林……」

「笨蛋!」正木博士口中发出一声大暍,同时用乌黑凹陷的眼眸瞪睨我。

那强烈的眼神,那仿佛神俯瞰罪人一般的肃穆神情,那有如盛怒猛兽般的严厉态度,让原本怒发冲冠的我完全畏缩了,踉舱後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视线完全被对方所吸引……

「笨蛋!」

我感到自己两个耳朵像是著火,颓然低头。

「没有思考能力也要有个限度!」

声音像大磐石般朝著我的头顶往下压,而且先前的寂寞温柔态度完全消失,声音里透著如同严父般的威严与慈悲。

不知何故,我胸口一紧,只能凝视著正木博士青筋暴起的手压住桌缘,用力地说出每一句话。

「能够深入至这种程度进行如此可怕的实验之人,如果不是我,任谁都想得到只有另外一个人,既然这样,当然也应该马上考虑到不能够轻率的说出其姓名,你未免过度轻率了。」

「……」

「这些调查报告是何等恐怖?其中隐藏的隐匿犯罪心理和自白心理,又是具有何等深刻、眩惑、连水滴都无法穿透的魔力,强迫著我承认这项罪行。我接下来将说明理由……」

我感到全身肌肉在瞬间冰冶、僵硬,两眼的视线被横亘眼前的绿色罗纱桌布所吸引,无法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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