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条河-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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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这段时候,孩子们的叔叔王贤良越来越明显地表示出要加入这个家庭的愿望。

  在丐水镇,亲上加亲是桩好事,但也难免需要勇气对付善意的流言蜚语。因为王贤良是一介书生,人们当面决不给他半点难堪,总是鼓励他做得对。这便使一贯谨小慎微的王贤良颇有些心荡神怡,胆大妄为了。

  王贤良每天中午放学回来之后为嫂子挑满水缸,下午放学给嫂子带点小礼物,比如两块喜饼,比如一包酥糖,再比如半斤柿饼,偷偷塞到嫂子手里,推她关进房间独自吃掉。他就在外面与侄子们周旋为嫂子作掩护。偶尔他也给侄子们买糖吃。那时的糖果一分钱一粒。 学校附近那家副食店售货员的儿子是王贤良的学生,售货员卖给他的糖总是一分钱两至三粒。王贤良不愿经常受惠于人,所以只是偶尔去买一次。

  小叔子的举动使辣辣感觉到了一种甜蜜的意味。她也就心照不宣地回敬小叔子:为他炒个爱吃的菜哪,在他碗里卧个蛋哪,每日里嘘个寒问个暖哪,等等。在武汉市读师范大学时期屡屡失恋的三十三岁的光棍王贤良对这一切极为敏感,倍加珍惜,吃鸡蛋都是小口小口用舌头吮化仿佛品尝的就是爱情。本来他对家乡姑娘是极看不上眼的,可辣辣是作为一个少妇而不是姑娘走进了他的世界。辣辣的丰乳总是散发着热哄哄的乳香在他鼻尖上悠来晃去, 辣辣紧绷绷的臀部,爽朗的笑声,泼辣的怒骂都深深迷住了他。有一次饭后闲聊,王贤良回忆起十六七年前辣辣在街上扭秧歌的情形,大胆地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思想。

  "当时你最好看,我恨不得杀了哥哥和你结婚。"

  辣辣红了半个脸,说:"那我还真没想到呢。"

  这时王贤良发现辣辣还别有一种情致,他心中激动得没有办法。他想他这辈子别无所求了,只求娶上这个丰富的女人。

  一天,艳春在给叔叔洗衣服时发现了藏在口袋里的一首诗,得屋便抢着在弟弟妹妹面前卖弄他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他念道: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谨以此诗献给我襄河岸边的爱人。 (注:郭沫若诗<炉中煤>节选。)

  得屋念白了许多字,听懂的只有两个人,这就是辣辣和冬儿。辣辣知道这就是小叔子在向她提男女情事。冬儿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受,她感觉波浪般的东西柔软地起伏在她胸口, 她说:"得屋,你再好好念一遍。"

  "得了。"辣辣夺过纸片,折了揣进腰间。

  晚饭后,辣辣把小叔子叫进房间,还给了他纸片儿。

  "你不接受我的爱情?"王贤良结结巴巴说。辣辣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拍着大肚子,说: "贤良啊,对一个快生孩子的女人写诗什么的呀,不滑稽么?"

  辣辣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地坐在床沿上做起了针线活。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劝小叔子别鬼迷心窍,正经地尽快找个姑娘结婚。

  王贤良说:"为什么要找个姑娘?"

  辣辣倒被小叔子问得一楞。"人之常情呗。"她说:"一个童男子的小叔子填进拖着八个孩子的寡嫂房里,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呢。"

  已经享受到了家庭温暖的光棍汉难以自拔,王贤良观察嫂子不是在欲擒故纵,他坚决地说:"我爱你!"

  辣辣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小叔子眼中的光芒,她将这光芒理解为欲望。"你怎么啦?" 她有点紧张地推开了针线箩。

  王贤良说:"我不在乎别人笑话不笑话。我总之是要你了!"

  辣辣说:"贤良,看在你哥哥份上。。。。。。"

  王贤良单腿跪下。"正是看在哥哥份上,我不能不替哥哥扶养这一大群孩子。还有你!"

  辣辣抢着一口吹灭了煤油灯。"小心人看见!快起来!"她低声道,"你作什么孽呀! 想折我阳寿是怎么的?"

  王贤良愈发固执。"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辣辣"咳"了一声,跺跺脚:"好吧,权当我做个善事了。"

  辣辣扯起小叔子,一同摸到床边。辣辣仰面倒去,说:"轻点啊,我的月份也不小了。"

  王贤良吓的魂飞天外,"不!不不!"他磕磕绊绊退了开去,说:"等你生了我们结了婚再。。。。。。再。。。。。。"

  半天没有声响,忽听"嚓"的一声辣辣点亮了灯,她重新拿过针线箩,仔细地做着,说: "今儿就给你一个话吧,我这辈子是守到底了。"

  王贤良大气不敢出,整个人热乎乎地发烧。听嫂子说了声:"你走吧。"才如临大赦地开了房门。

  叔嫂二人不再提起婚嫁之事。日常生活却一如既往。王贤良甚至更加温情脉脉,仍然写些情诗,装做遗忘在衣袋里,通过得屋的朗诵送入辣辣的耳朵。他借古今中外的爱情诗来说明肉欲和爱情的区别;委婉地感谢辣辣的奉献精神。辣辣对诗哪有什么兴趣,家务事都忙不完,整日里脚不沾地。她有时发出笑声并不是对诗的理解和赞赏,不过觉得小叔子这书呆子挺有趣罢了。

  唯有冬儿一个人默默无声地接受着诗的陶冶。

  除王贤良之外,还有三四个码头上的鳏夫前来表示求妻的愿望。他们总是笑容可掬地提来几条鱼或一些糕点糖果,很耐心地替得屋,社员,咬金削木头手枪或大刀。

  辣辣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她打定主意不再嫁人。这么一大群姓王的孩子,拖到谁家谁都烦,时间一长,她的儿女准定要受罪。另外,她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八个孩子,将来一家养她一个月,一年就去了大半了。不愁将来,嫁人做什么?哪个男人不是看她会生养,会做事,她可不是傻子,这辈子再也不供什么汉子在家当大爷了。王贤良也许不是粗人,可挑担水都喘大气,上屋顶拾个漏瓦都不会,哪是个男人,要他做什么!

  所有男人都不知道辣辣的真实想法。凡送礼物来,不记多少轻重,辣辣一概收下,然后高高兴兴和孩子们吃掉。

  一时间,辣辣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充满爱意的人,再加上得屋绵绵不断地朗诵情诗,这个世界果然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厨房里都诗情画意,饭香菜美。王贤木的遗腹子四清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呱呱坠地。婴儿白白胖胖,五官生得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虎像。日后性情也与父亲一样看上去似乎平庸,可忽地闹出了个天大的奇迹。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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