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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黑帽(下)

这里是首都郊区一处神秘庄园,庄园占地极广,深处竟隐隐能够看到几座覆雪青丘的轮廓,没有多少人知道庄园的神秘主人是谁,因为铁门旁的石牌上没有留下任何字迹,连符号也没有。

黑色防弹汽车和墨绿色军车组成的车队,被迫停留在无字石牌前,除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恭谨躬身,没有任何人前来欢迎,铁门紧紧关闭。

联邦总统到访,却被拦在门外,这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无论是在联邦哪个大区甚至是百慕大,都没有任何人敢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

车门开启,穿着黑色正装的特勤局特工表情漠然下车,监控四周动静,通过耳中的白色小片与系统进行联络,试图解决当前尴尬而又令人愤怒的局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后排中的杜少卿表情越来越阴沉,冰冷眼眸里虽然没有什么情绪,但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胸中的愤怒。

庄园里的人们如此对待应该受到尊敬的民选总统,他最尊敬的人,是不可忍受的事情,他皱眉说道:“利家如此无礼,难道真以为凭借金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帕布尔总统的表情却非常平静,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他微笑说道:“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人,无论身上背负着多少带金腥味的罪恶,总应该拥有一些特权,更何况那位老人在某些程度上,值得你我尊敬。”

……

光滑的金属轮碾压昂贵的TLF材料地坂,数十台整个宇宙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被悄无声息地推走,豪奢的房间顿时变得空旷很多。

柔软床旁幔布被风吹动,阔大的环境愈发衬得床上那位干瘪老者身躯极为微小。

铁算利家当代家主利缘宫老人,重重咳了两声,有些厌恶地任由第十七顺位妻子擦去唇边的痰液,望着站在床前的利修竹和利孝通,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该这时候死,但死亡终究是不能安排的,只不过是时间到了,你们不用伤心,只需要记住我的话。”

利缘宫脸上的老人斑非常浓重,而且已经失去了全部光泽,随着他的笑容堆起,就像池塘里飘浮着的小圆黄叶,被堆的无比密集。

“我所欣慰的是,能从你们的眼里看到真正的悲伤,证明当年从那么多男孩儿中挑选你们被考察,是非常正确的事情。真正的商人不需要天天扮冷酷无情,那是杜少卿,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商人呢?”

“商人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盯着所有的钱,脚边的钱,床底下的钱,现在的钱,以后的钱。”

“这不是低劣品质,而是最大的荣耀,因为只有钱才能促进资源的分配流通。从大浩劫之后,我们铁算利家,一直做的事情就是保障人类社会资源的流通。”

“商人才是现代社会的根基,谁试图阻止商人挣钱,那就是全人类的敌人,那都是在找死。”

利缘宫老人头顶稀疏的白发,像被风吹旧的柳絮,无力地耷拉着,但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坚定有力。

“我把野心勃勃的总统拦在外面,和你们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们明白商人最需要坚持和强大内心。”

他缓缓偏头望向利孝通,带着怜惜之情说道:“三年前告诉过你,投资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许乐那件事情太可惜了,要知道投资一个皇帝是我毕生最大的梦想,可惜这个梦想直到死亡依然没有机会实现。”

利孝通跪下认错,利修竹也跪了下来。

利缘宫微笑说道:“你们都知道,家族先祖曾经投资过邰皇帝,虽然我们可能错过了一位帝国皇帝,但这次不要再错过,你们至少要投资一个邰总统出来。”

老人淡淡嘲讽道:“虽然说投资总统没有什么挑战性,家族做了太多次,但总是聊胜于无。”

“不要被莫愁后山的态度所蒙蔽,夫人之所以不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儿子,是因为她还有很多底牌没有揭出来,她有资格等待。”

“但我们没有资格等待,我们的底牌很明显,就是钱,也只有钱,继续加大对沉默行军的支持力度,太子爷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另外林半山和田大棒子两边,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至于宣称要回来的许乐,虽然我认为这块臭石头是个念旧情的人,但他毕竟是帝国太子,安静旁观吧。”

利缘宫老人平静做完最重要的几件指示,然后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一辈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离开。

……

房间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躺在床上的利缘宫老人和坐在床尾圈椅中的帕布尔总统睁着眼睛,看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没有谁开口说话。

联邦政府和七大家的战争早已掀开帷幕,即将进入白热化状态,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帕布总统却来到了利家庄园,这是很难想像的事情。

因为某些很重要的问题,总统先生必须来一趟,必须在这个老人闭上眼睛之前寻找到答案。

“总统先生,我和我的家族控制联邦金融已经很多年了。关于这场战争,你想作战,我可以应战,事实上只要我这时候说一句话,联邦金融体系便会马上崩溃,联邦政府今天下午就会破产,整个联邦都会乱起来。”

任何人说出这句话,都会显得嚣张愚蠢而滑稽,但说出这句话的是利缘宫,就没有人敢怀疑。

“我很清楚你的来意,政府指控利家勾结帝国人,想来也没有胆量真把我家小七关进倾城军事监狱。”

利缘宫老人看着椅中的男人,缓声说道:“用这种罪名威胁我铁算利家在覆灭之前,不要做出过于疯狂的自毁举措,你难道不觉得这种要求很荒唐?”

帕布尔总统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战争的结局永远不是斩尽杀绝,政府和民众只需要胜利,需要真相。贵家族有位先祖曾经在临死前说过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而政府并不想看到洪水滔天,所以政府可以给贵家族一些承诺,换取你的妥协。”

“承诺什么?承诺不赶尽杀绝,分拆利家所有产业之后留下足够的基金供我的子孙后代世世吃用不愁?”

老人说道:“你不了解商人,你要抢我的钱比夺走我的生命更加可怕,你要清楚那些钱是我的,我愿意捐献给军队是我的事,但我不愿意的时候,谁都别想夺走。”

“你的军队,你有杜少卿,你可以把这庄园里的人们全部杀干净,钟家也没有了老虎,你甚至可以把七大家的人全部杀干净,但你很害怕出现这种画面。”

老人望着帕布尔总统嘲讽说道:“因为那样的话,七大家留给你的联邦,留给你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废墟。”

“你是在恐吓联邦政府?”帕布尔总统微笑问道。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利缘宫微笑回答道:“说到恐吓,我相信莫愁后山的沉默才是你最恐惧的事情。”

长时间的沉默。

老人挥挥手,低声喃喃道:“让政府撤回对小七的指控吧,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让联邦的经济崩溃。”

“但这和政府的拙劣手段无关。”

老人呵呵低声笑道:“你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商人对这种制度的热爱?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它?我也不相信你有能力把这些千世之家逼进要玩殉情自杀的绝境。”

老人缓缓转头,看着帕布尔总统的眼睛,说道:“最后太子爷做的很不错,议会山对你的弹劾案虽然连一次都没有通过,但我想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难道到时候你真敢兵逼议会?就算你真如此疯狂,杜少卿和军方会跟着你发疯?就算你们这些疯子真的全体犯病,但难道你不知道许乐马上就要回联邦?”

老人的脸上泛起意味难明的笑容,说道:“许乐回来意味着钟家那位小公主将要回到西林,你和李在道将没有任何机会,除非你们敢打一场内战。”

“至于许乐会做出什么比你们更加疯狂的事情来,我更是无法想像。”

利缘宫老人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头顶絮絮白发辗转不安,看着帕布尔艰难地摇着头表示同情。

“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打,你已经注定失败,因为你一直在走一条错误的道路。要拆除一幢破旧的建筑物,只能小心翼翼从最顶层开始拆起,而你却选择了粗暴的摧毁大楼的地基,就算你毁了这幢大楼,大楼倒下来也会把连同你在内的所有强拆者全部压死。”

帕布尔总统沉默很长时间后回答道:“从上面慢慢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没那么多时间?”

利缘宫老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冷漠质问道:“你没有时间,但联邦有时间!”

“你坐的椅子是我坐了几十年的椅子,无论去哪里我都习惯带着,因为椅子代表位置。”

“而位置代表责任。”

利缘宫面无表情看着帕布尔总统,说道:“作为民选总统,你应该清楚总统的责任并不是自私的理想实现,而是为联邦民众谋求一个美好的现在。”

“你甚至没有资格谈论稍微远一些的将来!”

帕布尔总统微微蹙眉。

“人类社会组织是很脆弱的,经不起所谓理想的折腾,你坚持这样做,只是满足自己在历史上留名的欲望。”

利缘宫老人冷漠看着他,说道:“你没有时间,但联邦有,你的继任者有,你完全可以打下基础,通过法案却不急着清洗,一步步慢慢来。”

“你没有这样做,你很焦虑,你很着急,因为你清楚如果你只做到这些,那么就将是你的继任者甚至是数百年之后的某位总统替你完成这项使命,而你再也没有机会成为联邦历史上最著名的总统甚至是救世主。”

“总统先生,承认你的自私与虚伪吧,或许还能让我在死之前保留一些对你的尊敬。”

……

帕布尔总统沉默了很长时间,神情凛然回问道:“难道要把联邦改变的希望寄托在被你们饲养的政客身上,或者是寄托在邰之源这种七大家贵族身上?”

“为什么不可以?历史有自己的力量,而人先天具有背叛自己所属阵营的渴望,他做起来会比你更顺利。”

“垃圾永远不会自己走进历史的垃坂堆,需要有人来做清扫工作。”

帕布尔回答道,然后眉梢微微一皱,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好像几年前听谁说过,因为这种回忆,他的情绪变得有些异样,看着老人那张满是斑点的脸,问道:

“说到自私,那么你呢?你和利家前面十几代家主没有任何区别,历史上不会留下你的姓名,甚至就连民众都不知道你是谁,手中握着不可思议的财富死去,你难道不会不甘心,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没有意义?”

“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这些。”

“那在于什么?”

“到死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

利缘宫老人平静望着窗外的雪花,有些动容叹息了一声,低声缓慢说道:“人生就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旅程,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当年掀掉我小黑帽的男人,这一生做这么多事情,其实都没有意义。”

“也许您的话有道理,但我总认为既然活着,就应该做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帕布尔总统平静回答道,交谈至此时,他第一次对这位将死的老人用上了敬语。

利缘宫老人缓声说道:“我这生有两个人看不透,一个是刚才提到的掀我帽子的男人,一个是许乐。”

“看不透前者,是因为我始终不知道他在乎什么,看不透后者,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在乎。”

“听到你的回答,我才终于有了答案,像你们这样的人谈及活着的意义,其实只是不甘寂寞。”

老人脸上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喃喃叹息道:“都是些不受教的痴人,确认这件事情,我很欣慰。”

说完这句话,统治联邦金融甚至是经济界长达六十年的利缘宫老人就此逝去。

老人闭上了眼睛,枕边的小黑帽沉默无言,就像是一盏永远不会点燃的旧式油灯,据说这代表利家先祖某种神秘的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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