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9

预谋杀人9

  一个人为一封信把命都送了。另一个人却轻而易举揣着信走进了日军警备司令部的大门。丁宗望在换尿湿的裤子时曾想把信藏在房间什么地方,但又考虑到不能在家里埋下个祸种,就将信放在了衣服口袋里,准备见机行事。随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使丁宗望完全忘记了信的存在。甚至当他亲睹通信员惨死的时候都没意识到信在自己身上,只意识到了死亡的恐怖,日本鬼子的残忍。

  谁都以为了宗望只是象征性地被抓一下,敲丁家几个子儿。所以,日本兵只拍了拍丁宗望的肩,说:“走吧。”就推着他进了牢房。

  丁宗望在牢房里蜡缩了好久才醒过神来,手一插进口袋,触到了信纸,只差没惊叫出声。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毁掉它,良心却又过不去,他总不能让一个人白死,让一个人死不瞑目吧?第二个念头是看看它,看了再作计划。

  牢房里有好几个人,还有个妇女。这是那种简易的牢房,牢门是碗口粗的树干做成的栅栏。牢里臭气冲天,看守的士兵经常背对牢门而坐。

  丁宗望利用种种掩护条件,在牢房里偷偷看完了信。这信不看犹可,一看丁宗望就生出了中国人的志气。信是新四军的陶铸、杨学诚写给一二八师王劲哉的,倒没谋划什么机密军事行动,就是劝王劲哉与共产党团结抗日。信写得情义恳切,慷慨激昂,用词遣句之中可见才华横溢。丁宗望本是个读书人出身,读了这样的好文章哪能不感动。

  丁宗望当即就决定将信背了下来,然后再毁掉信纸。日后送信只要人到信就到了,没有一点危险。这个主意既妙又迂,只有像丁宗望这样好读书的夫子才想得出这种办法。

  主意一定,丁宗望丝毫不敢懈怠,盘膝面壁一坐,就用心默记起来。同牢房的人不是以为他有精神病就是以为他在练功夫。

  一个上午,丁宗望已经将信背得烂熟于心。然后,学了通讯员榜样,吃掉了那张薄薄的毛边纸。午饭时候,突然冲进一伙日本军官,提了丁宗望出去,搜了身,剥下他全身衣服洗了个澡,澡毕给了他一套囚服,送到了另一间牢房。丁宗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口地念“阿弥陀佛”,感谢菩萨有眼,让他又从死亡边缘逃了回来。

  新牢房比较整洁,同牢人也都有些礼貌。丁宗望一问,原来都是政治犯。送牢饭的是饶六指,两水镇的老厨子,饶三的叔祖父,一见丁宗望移到了政治犯牢房就抹起泪来,说:“这里的人都没活着出去的呀。”

  “不要紧的。”丁宗望说,“我家东西送到后他们就会放人了。”

  “送到了。丁少爷,你家粮食猪肉清早就拉来了。”

  丁宗望说:“那就耐心等一等吧,人家总得要办个手续。”

  日子过去了两天,看守哗啷啷打开大铁锁,叫道:“丁宗望出来。”

  丁宗望“哎”了一声,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裹。看守见了不耐烦,说:“提审一下带包裹干嘛!”

  一瓢凉水浇在头顶,丁宗望只好浑身乏力地去了审讯室。

  又过了两天,又提审一次。每次总是问他与共产党通信员及王腊狗的关系,最后总要问及信件在哪里?丁宗望也总是说:“信么?不是那人吃了么?”

  第三次提审是又等候了好几天的事。丁宗望已经气愤之极。不等龟本队长开口,他就质问起来。

  “请问龟本队长,我家的东西早就如数送来,为什么您还不放我回去?我家祖祖辈辈在沔水镇经商、种田,治家严谨,为人清白,从不与社会各色党派帮派有丁点瓜葛,这在沔水镇是尽人皆知的。为什么龟本队长还让我身囚黑牢,使我及我的全家人蒙受耻辱?”

  龟本就是刀挑通信员的那个日本军官。他戴副眼镜,胖墩墩脸庞,时常带点微笑,动作举止慢条斯理。丁宗望明知他是只笑面虎,但他实在太气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毫无凭据地囚禁百姓呢?

  龟本哈哈大笑,说:“问得好问得好!你一问我就明白了你还在按过去的观念过日子,还不知道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现在的山河是谁的山河,现在的道理在谁手里。那是应该清醒一下的。”

  丁宗望当即就被带到刑讯室。刑讯室是间昏暗低矮的屋子,没有窗户。室内一只大炉子,炉火正红,上面烧着几只烙铁和铁签。另有一条大条椅十分醒目,上面血迹斑斑,搭着铁链和绳索,地上是一堆砖头,丁宗望理会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虎凳了。皮鞭,木桩,木棍,几盆肮脏的辣椒水,散了一地的竹签。刑讯室原来是这般零乱不洁和简陋,丁宗望的屈辱感几乎不下于恐怖感。行刑手是中国人,外地口音,剃个青皮头。一边绑丁宗望一边吭吭吐痰,趁监督行刑的日本兵喝水的工夫,在丁宗望耳边说:“别怪我。我会里轻外重的。”

  行刑手的职责是打五十皮鞭。他若真打,五十鞭可以打死人,半真地打也要皮开肉绽全身翻花。正像他说的,他使用了打的技巧。皮鞭一下一下挥得劈拍脆响,落到身上却不重。日本兵只数次数,并不懂行。丁宗望又将学过的气功用了上来,尽量放软肌肉,泄尽皮肤下运行的阳气,耷拉着头,像个死人,让鞭子就像打在棉花上。

  五十下打完,丁宗望衣衫尽碎,遍体伤痕。不过伤都在外表,内里却无一点损害。这时龟本又来问他密信的事,丁宗望还是先前一套话。

  牢房里的难友替丁宗望分析,说这次用刑之后定然会放他了。一个少爷受这种苦哪有不说实话的?还不说那就真是无话可说了。

  难友中有一二八师三团的一个副官,陶家坝战斗中受伤之后被日本兵抓获的。还有一个教师,自称是共产党,老是编发印刷抗日小报,已多次坐牢了。这两人最有治疗鞭伤的经验,在饶六指送饭时托他带来一些野草树根,嚼碎了敷在丁宗望伤处,丁宗望又暗自运了气,伤势就迅速好转了。而这二人由此也看出了丁宗望是个会家子,对他又尊重了几分。

  丁宗望每天都以为牢门会为他打开。军人和一个老百姓较什么劲呢?

  一个晚饭时刻,饶六指送来了许多饭菜,菜里头还埋了几块炸排骨。饶六指在递给丁宗望时抓住了他的手,说:“丁少爷,多吃一点,好做个饱死鬼。”

  丁宗望一追问,饶六指便又眼泪潸潸,说是给龟本送饭时听他们说今晚枪毙全部政治犯。

  果然,天一黑,隔壁牢房的六个政治犯全部被带走了。这边牢房马上骚动起来,哭的笑的在墙上写遗言的乱成一团。丁宗望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他木然地坐着,认为自己死得毫无道理,大冤枉了:

  为他疗伤的两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鼓动他说:“你会武功,干嘛要等死?栅栏是木头的,试一试弄断它,警备大院也不大,路又熟,一冲不就冲出去了!”

  丁宗望说:“就是冲出去了怎么办?他们还不是知道我家。”

  “跟我们走嘛!到一二八师去嘛!日本人不敢惹王劲哉嘛!”

  一下子提醒了丁宗望。他可不是正要见王劲哉!

  处决了头批政治犯的行刑队还在回来的路上。这边丁宗望已经在发功。丁宗望学武功二十年,根基本来就不浅了,加之生死关头,全凭这一搏,所以他全神贯注,凝望着碗口粗的木栅栏,将一股股真气运输到双腿双脚上,当他“嗨”地一吼飞脚踢门的那一刻,一双赤脚竟是石头一般惨白发亮。

  木栅栏中间的两根应声而断。犯人一轰而出,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人撞倒,踩了个半死。

  沔水镇从没出现过越狱的事情,日军压根就没有一丝准备。一群亡命的犯人奔到警备司令部大院子门口时,院子门口的卫兵还觉得非常有趣,朝院子内的游动哨兵大声问道:“你们干嘛像轰牲口似?轰他们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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