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通过最陈旧的只能在历史博物馆和小学生科技小组里才能找到的线路,从首都的四面八方通向那幢漆着红瞳小眼睛图案的建筑内部,变成无数连绵响起不绝于耳直至震耳欲聋的追魂铃声,由联邦通信机构从各大下属企业调来的二十名青春漂亮美接线员,快速倾听着来自各方的情报汇总,然后以手写的方式记在昂贵的纤维纸上,再由等候在门口的专业快递人员用最快的速度传上第二层。
负责捕杀许乐行动的小眼睛部门拥有此刻首都特区里大部分行动部队的指挥权,从医院大楼里传来的情报首先在他们这里汇总,并且进行相关的计算,然后才会由专人将情报传递到政府内部最高级别。从这些细节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联邦政府为了消灭许乐确实做了非常多有针对性的布署。
几分钟后,总统官邸地底的指挥厅内,一名中校拿着话筒转身对正在桌旁处理日常联邦事务的总统先生说道:“许乐受了重伤。”
帕布尔总统手中的墨水笔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平静说道:“算是一个好消息,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怎么安排的?”
“他已经逃离了医院大楼。”中校快速向总统先生以及室内的几位大人物汇报道:“关于他可能的逃遁方向,小眼睛正在进行计算推理。”
帕布尔总统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微垂继续快速审看面前的电子文件。医院大楼出事后第一时间,官邸便得知了消息,他在特勤局的强烈要求下,从地面移到了戒备森严的地底,但这些需要他处理的政府事务,也必须继续处理。
总统不喜欢保尔森议员,这个没有坚定意志的政治投机派的死亡,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心理冲击,事实上小眼睛部门针对医院大楼所做的布署,很明显并不是以议员先生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考虑,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明明已经把许乐逼入了绝境,偏偏他还能成功地逃离。
“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不会选择就此罢手或者逃离。”
总统先生手中的电子笔再次僵住,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中校和桌旁沉默的阁员们,声音低沉有力:“以许乐的性格,只要不死他就不会停止战斗。”
片刻后那张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帕布尔总统带着淡淡的自嘲说道:“我们是具有相同性格的人,如果我拥有他那样的能力,或许我也会这么做。”
深藏地下的指挥办公厅可以承受战舰主炮的直接攻击,可以想像有多深,四周地壳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从墙壁后方渗了出来,让空气的密度骤然增加,让人们感觉粘稠难以呼吸,而且房间里的人们都不知道该怎样接下总统先生的感慨,所以一片死寂沉默,只有通道那头的换气设备和人们的肺叶不停散发着低沉的闷响。
“许乐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静安全的空间进行初步治疗,至少要止血,正如总统先生的判断,他不会离开首都,那么他依然只能回到地下水道里。”
李在道将军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微笑望着众人说道:“经过这些天的技术准备和遥感扫描,我们已经掌握了医院四周十五公里之内的地下水道入口,小眼睛下辖的两支特殊战斗部队一支在医院大楼内成功击伤许乐,而另一支现在正在地下等着他。”
房间里的政府阁员们听到李在道的话后,表情顿时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相信这位联邦军方领袖,既然已经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那么肯定不会让许乐再次逃走。
帕布尔总统宽厚的手掌里紧紧握着电子墨水笔,没有如众人一般放松愉悦,比黝黑肤色更浓黑的两道直眉微微蹙起。
李在道知道总统先生真正的忧虑所在,转过身低头俯身,在他耳旁压低声音说道:“那件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请您放心。”
……
左胸口隐隐作痛,有两根肋骨出现骨裂的迹像,尤其是昨天下午在军事法庭被击中的那处骨裂,因为惨烈的战斗而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医院大楼内那支联邦精锐部队确实厉害,从极为集中在左胸部的弹着点,可以清晰地看出那些特种军人的强悍。
在夜色的掩护下,许乐半蹲着身体擦着建筑的阴影向首都西南角快速移动,在冲出医院大楼的后续战斗中,又有两块弹片射进了防弹衣外的肌肉里,好在没有伤及到骨膜。
最重的伤是在手腕,当时他在探照灯营造的白昼下高速下坠,为了强行逆止速度,手掌攀住放着秋菊的窗台一瞬间,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冲力,即便是他如此强悍特殊的肌肉双纤维组织,也有不少被撕裂,在伤愈之前根本无法用力。
行军背包里的蓝光小仪器一直在发挥作用,联邦中央电脑偶尔在极危险的时刻,会为他指明方向,就这样一路向西,然后在一条小巷中折转向南,来到一条废弃公路旁。
虽然是废弃的公路口,入夜后竟还是无比热闹,围绕着小山脚下那个蓝幕轻闪的破旧小屋,无数辆名贵跑车和改装后的专用车辆轰鸣不止,这里没有路灯,但车灯足以将此地照耀的有如白昼,就像医院大楼外的探照灯一般。
艳丽的女人们穿着极少的衣衫,浑然不顾秋风的寒冷,尽情地展现夸张的身体曲线,释放着酒精和软性毒品带来的兴奋,无数男人女人拥抱着怒吼着咆哮着亢奋尖叫着。
几年前,利孝通带许乐来过这里,这里是联邦最出名的黑车竞速场,以林半山的强势手段开端,后来不知转了多少道手,但名气和规模延续至今。
每临深夜便来此地寻求速度甚至是生死刺激的人们,仿佛并没有活在真实的世界中,他们的眼里没有什么与帝国的战斗,也没有什么关于古钟号的政治阴谋,只有女人毒品速度以及死亡所带来的无限快感。
许乐蹲在黑暗的山坡草丛里,沉默地眯着眼睛看着光怪陆离的幕幕画面。先前那场赛车刚刚结束,获得第一名的车手赢得了一大笔奖金还有几个媚眼飘忽的美女,获得第二名的车手却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落寞地走上小山,被某些人围着一通暴揍,凄惨地倒在黄泥地中。
最吸引观众目光的那辆名贵银色幽灵跑车,在他的主人怒气稍微平歇些后,悄无声息像个幽灵一般离开,只有一名穿着黑色正装像把铁枪般凛然站在夜空下的中年男子,依然留在小山之上。
许乐从草丛里站起,望着驶离的那辆银色幽灵跑车微微一笑,不知道车里那个平日里总把自己装扮成冬日寒梅的家伙,此时是不是正隔着车窗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走到那名穿着黑色正装的中年男人身后,许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对方却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低声说道:“看来你的伤真的很重。”
“那些特种兵应该都在费城修身馆里练过。”许乐与男人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中年男人身上那件黑色正装无比笔挺,就像是坚硬铁枪外包缚着的硬布,他放下手中那个黑色皮箱,说了声保重,然后离开漆黑一片的山坡。
“麻烦曾哥。”
许乐提起沉甸甸的黑色皮箱,向山下另一个方向走去。
……
许乐把运动风衣背后的帽子遮在头顶,走到一辆看似很普通的灰色汽车旁,敲响车窗,对里面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说道:“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正在擦鼻子的家伙,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无法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沉默片刻后说道:“太危险的活儿我从来不接。”
许乐的声音从帽檐下的阴影中透了出来:“听说……你最近很需要钱,刚才那圈输了后,你欠了某个大人物一大笔钱,如果明天之内你还不出来,你和你的家人生命会受到很大的威胁。”
男人眼眸里闪过浓郁的警惕,盯着车窗外的许乐寒声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不用关心这一点,你只需要回答干还是不干。”许乐回答道。
“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钱吗?一百万。”那人皱着眉头问道。
许乐提起手中沉甸甸的黑色皮箱,在窗外摇了摇。
男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一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老式的机械挡,似乎随时可能轰鸣油门快速离开,但终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打开车门,自嘲着说道:“能值这么多钱的活儿,看来得拿命来赌。”
许乐打开车门坐进后排,喘息了一声,检查了下运动风衣里的装备,确认背包没有问题,对前面的男人平静说道:“应该不用赌命,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能被封路的军警拦住。”
那个男人微微一怔后愉悦地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的情报很准确,我开的车也许不是最快的,但从来没有被人拦住过。”
……
看似普通的灰色汽车轰鸣着离开依然热闹的废弃公路口,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发动机的声音似乎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变得小了很多,窗外浓重的夜色,对许乐的视线没有造成太多困难,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条隐藏在街巷和市场里的道路。
在城市里沉默前行一段时间后,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得疏旷起来,渐趋低短的建筑间,隐隐可以看到田野和密林的轮廓,应该已经到了郊区,然而许乐根本不知道前排的那个男人究竟是怎样做到的这点,一路驶来,竟完全没有被那些设卡的军警发现。
车灯全部关闭,四周一片漆黑,灰色汽车就像幽灵一般在郊区的田野间疾驶,许乐不明白他是怎样看清楚道路的,事实上如果没有联邦中央电脑刚刚传来的精确卫星图,他根本无法发现田林里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条便道。
如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么相信联邦政府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许乐紧绷了很长时间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少许,身体后背的百分之六十区域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却依然保持着随时可以跳车或者杀死前面那个男人的机动性。
这是利孝通安排的路,以铁算利家的能力,将一个著名的黑夜赛车手玩弄的苦不堪言,甚至愿意为了一百万而做出任何事情,并不困难。
利孝通没有和许乐见面,他甚至没有走下那辆名贵的银色幽灵,只是让曾哥为他留下了整整一箱现钞,而且他也没有问许乐离开首都后要去哪里,关于这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对许乐越不安全。
都说钞票是人世间最冰冷强大的东西,但许乐放在黑色皮箱上的右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透出来的温暖之意。
“到了,这就是你指定的地方。”
那个男人走下灰色汽车,抽出纸巾塞住不停流血的鼻孔,低头看着面前并不怎么高的屏蔽复合材料网,难以抑止地生出强烈的疑问,那个他一直没有机会看清楚样貌的男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在屏蔽的网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长长无尽头的硬式铁轨安静地躺着。
许乐走下汽车,黑色皮箱留在后排,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屏蔽网,再次查看了一次背包和身上的装备,单手翻了过去。
男人好奇地看着他,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快速钻进后车厢,打开黑色皮箱,看到箱内整齐而陈旧的两百万现钞后,他难以控制心中的惊喜和震惊,下意识里抬起头来,向沉默站在铁轨边的许乐望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安静的铁轨开始颤抖,有呼啸的风声开始压迫式地传来,轰轰轰轰,由首都驶往港都的高速列车,呼啸着碾压着铁轨高速驶过。
铁轨旁的复合材料屏蔽网被震的不停颤抖,站在网边的许乐却依然低着头没有丝毫表情,当高速列车驶过身边后,他开始跟着奔跑,就仿佛是一个急着去见异地恋人却没有登上列车的可怜小伙子。
此地前方是京港高铁离开首都后的第一个大弯,列车在前方黑暗中明显开始减速,而那个在夜色里追逐列车的身影,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快。
停留在原地的那个男人盯着那边,隐隐看到那个神秘的乘客攀上了高速列车,不由张大了嘴巴,很长时间都无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