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问他。
“嗨,”他说,“马上就好。”
在这简洁的问答之间,塔克拉玛干沙漠是美丽而安详的。
...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光线已经比较柔和,微风中的沙漠以一种流线型的柔若无骨的姿态静静躺在阳光下,这就是历史有时候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某种状态。它容易使人们在无意之中深信不疑地接受它。
于是,在这个美丽而安详的下午,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车队没有停下。
九辆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江安身边开了过去。
江安吹着愉快的口哨钻进车厢底下修理他出了一点小毛病的大卡车。
...
江安一直都吹着愉快的口哨。
江安以擅长吹口哨讲故事射击而闻名。
在愉快的口哨声中,江安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车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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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踩着油门一气追赶了两个小时之后,富有经验的江安悚然一惊,后背升起密密麻麻的蚁走感,他误入歧途了。
江安环顾四周:茫茫沙漠,茫茫沙漠,茫茫沙漠,茫茫沙漠。
茫茫沙漠上只有一滴缓缓下坠的如血夕阳和一辆大卡车。
江安有点傻兮兮地笑了一下。
...
人的视野是有限的,就在江安的视野边缘,有一片茂密的胡杨林,这里栖息着一群正处在动荡时期的狼。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有狼的,风和日丽的时候也有狼。
但人们怎么可能在平常的某个吹口哨的时刻,还想得那么深刻呢?
...
其实,人们总保持思想的深刻也无法预见自己会遭遇什么。
狼也许来,也许不来。
狼是另一个世界,就像树木、花鸟、虫鱼一样,与人不在同一个语境。
它们与你不在同一个语境,你的深刻于它们有什么关系呢?
...
江安在傻笑的顷刻间已经变深刻了,他顿时感到了由沙漠的美丽安详中渗透出来的恐怖。
他的脸变长了。
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他极为懊丧呸地吐了一口痰。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研究对策:是凭着多次的经验往前闯呢?还是掉头往回开呢?
江安反复掂量,举棋不定。
沙漠上只一滴缓缓下坠的如血的夕阳,他拿不准危险在哪个方向。
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又傻笑了一下,然后,他找出了一枚硬币。
...
在江安误入歧途的最初一刻,狼就知道了。
一只叫作敏的年轻的狼闪电般地将这个消息传到了胡杨林。
第一个决定是头狼王作出的。
年迈的王只稳健地说了一句话:不宜出击!
...
如果这群狼里头没有出类拔萃的芎的话,江安这次的误入歧途将有惊无险。
但不幸的是这群狼里头有芎。
芎是一只到了该做头狼的年纪而没得到机会的空怀壮志的狼。
它是肯定要与王作对的。
当王话音一落,芎就大声说:为什么不出击?
王声色不动。
王身边的狼回答: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那么请问,芎依然大声说,我们可以过问什么呢?
芎根本不等回答,转而委屈又悲愤地说:我们已经饿了许多天了!我们很久很久没有吃人了!我们只是要活命吃饭而已!
王冷冷一笑。
王身边的狼说:芎!你别他妈做出为民请命的样子!现在情况十分清楚,对于一辆性能优良的美式军用大卡车,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而且它拉的是一大罐汽油,难道还能指望它会因缺油而抛锚?你这不是让大家白白去送死吗?
整个狼群都糊涂了。
狼们一会儿望着王,一会儿望着芎,不知所措。
芎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
这是一个微妙的历史时刻,一个名叫江安的人误入歧途即将觉醒,狼也许来也许不来,此刻的沙漠一片宁静,空气在颤动,风儿神经质地反复地将沙漠梳理成鱼鳞状,西下的太阳无动于衷地面对着这一切,只有时间在无声地飞越这个空间。
其实说到底,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
芎猛然睁开了眼睛,哀痛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我们不抓住时机赶快行动却在这里争论不休!是的,那是一辆庞大而坚固的车,那车装的是汽油,但我们要的是人,人!我们快要饿死,我们需要的是行动。当然,我们也许会牺牲,这是因为我们要吃人,自古以来,人什么时候是心甘情愿俯首帖耳地让我们吃的呢?
狼群发出一片应和声。
王依然沉默着。
大家都以为君命难收,却不料王突然说话了。
王说:好!芎讲得好!现在我命令,芎带令敏以及十八头身强力壮的狼立刻出击!
整个胡杨林欢声雷动。
...
芎不由由衷佩服王。
太妙了!王的确宝刀没老。
它一句话既赢得了民心又将眼中之钉送上了战场。
正因为理解了王,芎想,决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摧毁王。
芎说:谢谢头狼。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尽管承爱让我领头,可我还是自感太年轻缺乏经验,请派十员老将临场指导!
芎说着带领它的部下齐刷刷跪下。
在芎煽动起的狂热的战斗气氛里,王别无选择。
王只好挑选了它的十名亲信供芎驱策。
王用一种眼神与它们交流,要求他们一定战胜,包括一定战胜芎。
芎率领着二十八只狼如离弦之箭射出胡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