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莱阳民某昼卧,见一男子与妇人握手入。妇黄肿,腰粗欲仰,意象愁苦。男子促之曰:“来,来!”某意其苟合者,因假睡以窥所为。既入,似不见榻上有人,又促曰:“速之!”妇便自坦胸怀,露其腹,腹大如鼓。男子出屠刀一把,用力刺入,从心下直剖至脐,蚩蚩有声。某大惧,不敢喘息。而妇人攒眉忍受,未尝少呻。男子口衔刀入手于腹,捉肠挂肘际,且挂且抽,顷刻满臂。乃以刀断之,举置几上,还复抽之。几既满,悬椅上,椅又满,乃肘数十盘,如渔人举网状,望某首边一掷。觉一阵热腥,面目喉鬲覆压无缝。某不能复忍,以手推肠,大号起奔。肠堕榻前,两足被絷,冥然而倒。家人趋视,但见身绕猪脏,既入审顾,则初无所有。众各自谓目眩,未尝骇异。及某述所见,始共奇之。而室中并无痕迹,惟数日血腥不散。
【翻译】
莱阳有个百姓,白天躺在床上休息,看见一男一女手拉着手进来。女人一身黄肿,腰粗得好像要仰过去了,满脸愁苦的样子。男子催促她说:“来,来!”那人以为他们是有私情的,于是假装睡觉想偷偷看他们干什么。两人进门后,好像没看见床上有人,男人又催道:“快点儿!”女人便把自己的胸坦露出来,露着肚皮,肚子大得像一面鼓。男人拿出一把屠刀,用力刺入肚皮,从心脏部位往下直剖至肚脐,发出“嗤嗤”的声音。这人非常害怕,不敢大声喘气。那妇人皱着眉头忍受着,没哼过几声。男子用嘴叼着刀,把手伸进肚子里,抓住肠子拉出来,挂在胳膊肘上,一边挂一边抽,一会儿手臂就挂满了。于是用刀切断,举着放到桌子上,回来再抽。桌子满了,又挂椅子上,椅子也满了,就在肘子上缠了几十盘,好像渔人撒网一样,向那人头边一丢。那人只觉得一阵腥热,脸上、脖子都盖得满满的。他再也忍耐不住,就用手推开肠子,大叫着起来跑了出去。肠子掉在床边,那人两只脚被绊住,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家人跑来看,只见他满身缠着猪内脏,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大家都说自己眼花了,对此并不惊奇。等到那人讲述了他的所见,大家才一起感到诧异。但是屋内没有任何痕迹,只是好几天血腥味都不散。
【点评】
美和丑是对立的统一。丑怪也是审美的范畴之一。从实践美学的观点看,它是被异化和扭曲的人的本质力量在对象世界中具体而形象的显现。它在情感上使人厌恶、鄙弃、反感、痛苦,它是形式上的不和谐、失比例、不匀称、无秩序。丑是美的对立面,是美的错位。如果说美是善的形象显现,那么丑就是恶的形象显现。莱阳民某的幻觉可以说是白昼见鬼,丑恶到了极点。作为审丑的过程,小说有始,有终,有高潮,有馀韵,非常完整。
自唐传奇《玄怪录》以来,丑怪作为审美对象被引入了文言小说的描写之中,而《聊斋志异》在这方面同样是创造性的发扬者、光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