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16

预谋杀人16

  丁宗望去参加公判大会时还面含微笑,一路与人打招呼。到了会场后台,上来人给他一个五花大绑,绑好后往后背心插了个死刑标志。然后踢他一脚,说:“待会挨斗老实一些,总是吃一个花生米,又不砍头。”

  丁宗望全身僵硬坐在那儿发愣了。不一会儿,该枪毙的几个土豪劣绅陆续被押到,一上绑插标志,个个就嚎哭起来,哀求的下跪的叩头的许愿还有财产要交的等等,真是丑态百出。丁宗望想了想明白是王腊狗搞的鬼,便冷笑了。王腊狗一辈子都在找机会杀他,次次都落了空,这次终于得逞了,也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呵!

  工作队长过来,停在丁宗望跟前,纯粹出于好奇地问一句:“咦,你怎么不哭?”

  丁宗望说:“哭什么、天大的冤枉哪是哭得清的。”

  工作队长说:“你说我们冤枉了你?”

  丁宗望说:“不是您,但有人。”

  工作队长说:“别给我来这一套,没人冤枉你。自古至今,血债都要用血来还的!”

  丁宗望说:“可我没有血债。”

  一些工作人员见丁宗望死到临头还理直气壮,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工作队员当然不愿在一个土豪劣绅面前理屈词穷,他直指要害处,说:“还说没血债!那新四军通信员是谁出卖给日本人的?”

  “是王腊狗。”丁宗望毫不犹豫地说,神态自然,不像撒谎。众人都一惊,都吼他:“你别胡说!别乱咬!乱咬人还是枪毙你!”

  丁宗望说:“枪毙我是一回事,王腊狗又是一回事。他是出卖过新四军通信员,我有人证物证。怎么成了我出卖?我死也不能担这汉奸的罪名!”

  工作队长气咻咻说:“好好,我倒看他有什么人证物证。”

  立时就叫人从台下会场上叫来了饶三,饶三一见丁宗望就撑不住了,扭头死活要跑。丁宗望说:“饶三当时是我家厨师,他在场,他可以作我的证人。”

  饶三抓住工作队长说:“我不做他的证人,我也不做王腊狗的证人,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过。”说完跳下台子发足狂奔,谁也追不上他。

  大家就商量说先不要丁宗望上台,带到一边去审审他再说。

  大会开始,丁宗望果然就没上台,被工作队带到一间小屋里审问。

  丁宗望一直不讲王腊狗那段丑事是有他的考虑的,首先是怕逼急王腊狗,其次是怕王腊狗的同志们不相信,反而自找麻烦。这种时刻他顾虑全消,拼着一死,便把当年一段惊险故事详详细细讲了出来。

  人一般都有感觉真话和谎话的本能。工作队长听完,说:“照你这么说,你还是革命的有功之臣了?”

  丁宗望忽然受到了启发,忙说:“对对,我送过陶铸杨学诚的信。”

  工作队长见牵扯出了自己党内的高级首长,觉得事关重大,匆匆去请示了镇委书记、镇长和省里来的特派员。特派员原本是鄂豫边区党委的一个成员,知道信的事,也知道通信员被日寇杀害的事,还知道王劲哉最后看到了信,据说是个老百姓背熟了信之后口述出来的。

  “走,快去见见!”特派员说。

  王腊狗在帮助主持公判大会。押上场的土豪劣绅中间不见了丁宗望使王腊狗吃惊不小,他赶忙到处寻问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人告诉他,说丁宗望只是暂时带开受审,他惹恼了工作队长。王腊狗放心了。

  会场上人声鼎沸。受害的穷人一个个声泪俱下,上台控诉,有的还出示了血衣。群众高呼口号,群情激愤。王腊狗领呼口号,嗓子都快哑了。

  这时候,在离会场不远的一间小屋里,丁宗望正在背诵陶铸杨学诚给王劲哉的信。有两个人同时在做笔录,特派员目不转睛望着五花大绑背插死囚标志的丁宗望。

  丁宗望背诵的信文如下:

  劲哉师长勋鉴:

  五月六日手书,昨日敝部四团队始由天汉转来,展读之余,敬悉先生于“九·一八”以来,即力主团结抗战;“七·七”事变后又率部南下,为保卫国土而英勇战斗之史实,钦佩无以。贵部与敝部同在敌寇控制之区域内,坚持抗战,共以解放中华民族伟大事业为己任,此诚所谓目标相同者也。自武汉弃守后,在鄂中广大平原上,号召民众,开展敌后游击战争,真正打击敌寇者,仅责部与敝部而已耳。吾等以身许国,坚持抗战,抛掷头颅,流洒赤血,固所愿也。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与敌周旋,不见上峰有一枪一弹之接济,一兵一卒之补充,犹遭受意外之物议,不获见谅于人。先生云困难若此,国人又若此,引为悲痛,敝部亦有同感。吾人处境相同,艰难困苦,被人曲解亦同。今后为打破环境,完成任务,克服困难,粉碎一切曲解计,紧密团结,精诚合作,实为必要。

  上月在天门,贵部与敝部四团队武装冲突,真实情形,至今不详,料系出于误会,可断言也。敝部素以团结抗日党派、抗日军队、抗日人士共御外侮为怀,昭信全国,并以此教育部属。箕豆相煎,分裂抗战,使敌寇拍掌叫绝,乘隙进攻,使损人利己和妥协投降者利用机会挑拨离间,向为敝部所深恶痛绝。天门误会一事,祈无芥蒂,希以民族事业为重,共策前途。倘不是图,兄弟阅墙,纷争不已,使贵部与敝部同归于尽,鄂中千百万民众将何所依托乎?谨呈区区,敬候明教,并致敬颂勋棋

  陶铸杨学诚

  五月二十八日(一九四0年)

  特派员听完就说:“松绑。”并亲手摘下了死刑标志。

  尽管还没有调查落实,在场的工作队员都认为信文是真实的。一个小镇的地主兼资本家,无论如何也编不出这种信来。

  死刑标志一摘除,丁宗望的身心都放松了,这时他又想起了几个证人:替日本人做饭的饶六指,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

  事隔九年,丁宗望才第一次清楚地知道陶铸杨学诚是什么人。陶铸是当年鄂豫边区新四军路西指挥部指挥长,杨学诚是同时期的政委。都是共产党极重要的官员。

  丁宗望由衷地说:“他们的文章写得可真好!”

  特派员说:“你还真能背书啊。”

  丁宗望说:“发蒙时读的《三字经》我还会背哩,只要是好文章。”

  “行了!”特派员正色说。丁宗望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阶级成份,不敢再多话了。

  王腊狗真正是不再抱任何希望了。他杀不了丁宗望,这辈子就是杀不了!

  最后倒霉的是王腊狗,因为他抵死不承认是他出卖通信员,饶三又逃得无影无踪,加上他参加过抗战,当过解放军,政府便没抓他坐牢杀头,成份却定了个坏分子。在他日后的有生之年中,经常和地富反坏一起挨批挨斗。

  王腊狗悟出了丁宗望之所以一次次大难不死,就是因为他读过书,会读书,会背书。于是,王腊狗将全部心思和精力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他的大儿子捡娃取学名叫王耀祖,老二取名王耀宗,老三是个女儿,也正正规规有个学名,叫王英发,也上学堂认字念书。

  在王腊狗和他的麻皮老婆秋桃的苦心培养下,他们的三个孩子书都念得极好,但不知长大后会怎样。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汉口常码头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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