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怎么你会在这儿?”郝南村坐在高台上的椅子上,一条长长的披风斜拖在地。他居然化过妆,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威严和神圣,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认不出他是郝南村。他突然笑了,“我听说这里每天都有神在这个盛大的聚会上现身,原来是你。你终于想通了。其实你何必冒我的名来偷偷享受这种无上之福呢?”郝南村陶醉地呤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想看,造物主待你我不薄。世界就在我们的掌中,六道众生也在我们的掌中。这真是妙不可言的感觉。”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何夕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难懂的。”郝南村轻慢地指着黑压压的人群,“我和你属于另类,相对于这些人来说我们是神。人生短促如朝露,何不利用上苍的恩赐享受。”他志得意满地大笑,“我和你都将有精彩的人生。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供我们驱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们。”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是不稳定的。”何夕插话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六层空间的世界将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也许就在下一个时刻灾难就会降临。”何夕指着狂热的人群,“这里有十万人,如果地下突然冒出火热的岩浆来会是怎样一副情形。”何夕显出恐惧的神情,“就算是炼狱也不过如此罢。”

郝南村稍稍愣了一下,可能何夕的话让他有所触动,但只一瞬间之后他即恢复了常态,“这对你我都是没有影响的,我们可以马上穿梭到另一层安全的世界去。”

“可他们呢,你就看着他们死吗?”何夕激动地大叫,他的脸涨得通红。过了几秒钟后他平静下来,用同样平静的口吻说,“不过我倒是很满意你的回答,简直可说是满意透顶。”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满意?为什么。”郝南村问道,他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

“因为这使我永远都不必为自己以下要做的事情感到后悔。”何夕的手指微微一动。一道亮闪闪的金属圈从椅子上弹出来,箍住了郝南村的身体。

“你这是为何?”郝南村迷惑不解地看着何夕,“你要做什么?”

何夕的手上多出了两样东西,那是一根足有两尺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和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锤。“这根钉子是我特意委托一位牧师替我找的,据说曾经钉在魔鬼的胸口。”何夕认真地说。

郝南村哑然失笑,他觉得何夕可能是有点神经不正常了,“不要玩这些噱头了,你知道这不会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能够伤害到我,子弹不能,你手里的玩意儿更不能。”

何夕没有理睬郝南村的话,他一脸虔诚地朝前逼近,“你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等到铁钉的尖锋刺进你的胸膛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记得我说过一句话吗。”何夕的眼神迷蒙了,“我说过我相信报应。我知道你是不信报应的,这正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不过快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是报应了。”

郝南村有些惊慌地盯着何夕,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准是疯了。我不想和你纠缠。我奈何不了你,可你也同样奈何不了我。你慢慢玩吧。”说着话郝南村的身体开始变淡,轮廓也开始消失。只一瞬间的功夫何夕的面前便只剩下了一团虚空。

但是何夕的姿势没有变化,他依旧一手执锤一手执钉,脸上满是虔诚地望着苍穹,目光里有希翼的光芒闪现,他的口里念叨着什么,就像是在祈祷。

大约只几秒钟的时间郝南村突然又出现在了何夕面前的金属圈里,他的脸由于极度的惊恐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令人害怕。

“你做了些什么?”郝南村挣扎着大叫。

何夕低叹口气,“你终于知道害怕了。你知道你的老师江哲心博士临死前对我说了句什么吗?”

郝南村面色变得像纸一样白,额头上冒出汗水。“他……说什么?”

“他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夕指着那个金属圈说,“我给它起的名字就是天网。其实很简单,它并不是单一的,在六道世界里的同一位置里都有这样的一个圈,所以无论你逃到哪一层世界都会发现自己刚好仍然被它牢牢地箍住。这就是天网。”

“天网。”郝南村面无人色地重复着这个词。

“你以为我每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享受这种令人作呕的狂热崇拜吗。”何夕鄙夷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我承认那种滋味的确让人飘飘欲仙,但是它不值得我留恋。你想主宰这个世界可我不这么想,我从不认为哪个人有权那样做,而且我说过的,我相信报应。我每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等你。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我是毫无办法的,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切。我知道这样的盛会对你的诱惑力是不可抗拒的。你不是喜欢万众的膜拜吗,你不是喜欢坐在宝座上面高高在上的感觉吗,我全给你。当然,还有天网。为了布置好这些,我在每一层世界里费尽周折。”何夕撩开衣袖露出伤痕,“这个位置在其中一层世界里甚至是火山口。”何夕扫视台不过——”何夕露出冷酷的表情,“他们将亲眼看着你死。”

“还有这根取自魔鬼身上的铁钉。”何夕将手里的器物高高举起,“它也不是单一的,在六道世界里都安排有一根这样的铁钉。你无处可逃了。”

郝南村彻底瘫软了,他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汗水从他的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你放过我吧。”他呻吟着哀求,“我不是人,你不要杀我。”

何夕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到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的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动,他的眼前晃过一些故人的面孔。“想想为你而死的那些人吧,想想你将把世界引向的去处吧。这就是你的报应。”何夕突然举起了铁锤,“纳命吧——恶魔。”他高声喊道。

全场哗然。

“以圣灵的名义——”何夕击打着铁钉。

血光飞溅。郝南村在惨叫。人群发出惊呼。

“以圣子的名义——”何夕睁大了双眼,污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郝南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他已经说不出话。

“以死难者的名义——”何夕继续挥动铁锤。

郝南村的身躯扭曲着忽隐忽现,他在六道世界里左奔右突但是却无路可逃,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要暴突出来。污黑的血顺着铁钉往下淌。

“以正义的名义——”何夕的神色已是极度的亢奋,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嗜血的快感。

郝南村抽搐着,口里吐出血沫。

何夕停下来,但是立刻又补上一下,“以我的名义——”

铁钉贯穿了郝南村的身体,直达背后的十字架,他的身体已经以铁钉为支撑悬挂在了上面,有如某种象征。

何夕朝郝南村的尸体上啐上一口,他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他还是强打精神转向已经惊呆了的人群。一时间何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人们解释发生的一切。也许是该让人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尽管这个真相并不美好,里面浸透了人类的疯狂与贪婪,但是,它是真实的。

“这就是你们的‘神’”何夕走到麦克风前,他指着郝南村的尸身大声说,“但是他死了,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会死,所以他也不再是神了。”何夕扔下手里的铁锤,打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吧。这个故事实在太长了,它从两百多年以前蜿蜒至今,而几乎所有人却对它一无所知……”

……

四下里的火堆已经燃尽,收敛了曾经喧嚣直上的妖冶的火光,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而东方的天空已经现出了淡淡的天光,预示着真正的光明就要来临。

何夕还在讲述着。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就像是一座座雕像。

“……后来的事你们都看到了。”何夕轻声叹口气,他像是要虚脱了一般。“这就是真相。也许你们现在还不愿意相信我,但是迟早你们会明白的。”何夕呲牙笑了一下,目光惨淡,“有时我会忍不住想人类真是伟大,能够凭借智慧发现那么多自然的秘密,用以造福自己。而有时我却又想,如果大自然是一位母亲的话那么人类就是她最聪明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孩子。这个小家伙顽劣不堪却又自以为是,他总是不断地向母亲要这要那。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想纵容他。可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他总能够变着花样地从母亲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有些东西是母亲本不愿意给不能给同时也给不起的东西。但是因为孩子的聪明,他总是如愿以偿。他每一次背着母亲偷偷地火中取栗都是有惊无险,每次都自以为得计地享受着自己的聪明,却不知母亲一直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为他将来的命运暗自垂泪。”

何夕说不下去了,他的眼中淌出了泪水。泪光中他见到一个人走上高台,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是一个姑娘。这就是结局了,何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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