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11
离脉旺嘴八十多里地有个龙家湾。孤零零一座小村庄却花木繁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女人生得个个水灵。这种情形持续有百来年了。江汉平原这一带有句话,就是:脉旺的棉花酒水的鱼,红潭的稻米龙家的女;吃红潭的饭,咽沔水的鱼,穿脉旺的衣,搂龙家的女,要当皇帝(我)也不去。日本鬼子侵入江汉平原之后,当然也就知道了这段典故。经常就有三三两两日本小鬼偷偷离开据点来龙家湾找花姑娘。
王腊狗在龙家湾湾前的芦苇丛中潜伏了两天两夜,挨冻受饿,终于在第三天杀了一个日本小鬼。前来龙家湾的日本小鬼一行四个人,王腊狗不敢动手,他跟踪着他们,瞅准有一个独自进了一户人家,他便从后门摸进去。王腊狗非常有运气,这个日本小鬼正在后面厨房劈柴。王腊狗拨开厨房后门时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的日本脸,日本脸上居然洋溢着爱意,笨拙而又殷勤地在中国农家劈木柴。王腊狗等到他转成背面时,一个饿虎扑食,三下两下干净利索地割下了日本小鬼的头,包袱裹巴裹巴,溜回了芦苇丛。
当王腊狗潜伏在芦苇丛中受苦的时候,丁宗望终于鼓起了勇气找王劲哉替王腊狗求情。
“王师长,打他骂他一顿就行了,让他一个人去杀日本小鬼太危险了。让他回来吧。”
王劲哉说:“你一个堂堂男子,哪来的妇人之仁?况且他一直要杀你呀。”
丁宗望说:“咳,没念书的庄稼莽汉一动脾气就说杀呀砍,哪能呢,再说,他要杀我,我要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以仁服人的好,我们待他一家都不错,这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王劲哉摇头苦笑,军人的悲哀由衷而生:“我们国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样子,希望在哪里呢?我在为谁打仗啊!”
“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丁宗望无法理解王劲哉,但他不愿意惹他不愉快。丁宗望说:“王师长啊,您又没有派人押着王腊狗,他一个人还不早就跑掉了。”
“他敢!”王劲哉说,“他动了逃跑的念头也不敢跑!三天之后非回到我面前不可,除非他要死不要活。丁先生,我莽撞地给你一句预言如何?”
丁宗望忙说:“请讲请讲。”
王劲哉说:“你虽家道殷实,虽勤俭勋劳,虽文才武略,可你保不住你的家业。”
“为什么?”丁宗望到底年少气盛,很是不服气。
“为什么?凭你这个性格就保不住,况且时下外侮内战,国家前途莫测,国不立,安有家?”
“恕我不相信您的话。我持家理事已有三年,家事一切都顺当。”
“好。那就记住我王劲哉今天的话吧。”
丁宗望又觉心里虚落落的,说:“斗胆请王师长指条路。”
王劲哉爽快地说:“你就此留在军中,抗日保国。你的家小日后必逢凶化吉。”
原来是王劲哉想留住自己,丁宗望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我还没想到过要当兵呢。”丁宗望一笑,以为此事就算一笔带过去了。
第三天清晨,王腊狗回到驻地,手里拧着一颗日本小鬼的人头。王腊狗不是没闪过要逃跑的念头,但他不能再一次弄巧成拙。他坚信王劲哉在他周围布下了看不见的罗网,只要他逃,一粒子弹就会穿透他的心脏。王腊狗还年轻,大仇未报,奶奶还在日夜等待他,他决不能此刻就死。
不过事实上王劲哉根本没派人照看王腊狗。他对王腊狗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用不着派人。
王劲哉看也没看人头一眼,唤过狼狗叼了出去。
“那么,王腊狗,你的一条命就算保住了。”
王腊狗“啪”地行军礼,振作精神,说道:“谢师长大恩。”
“不过,就这样了事,也未免太简单,军中将士会对我心生不满,说我姑息养奸。”
王腊狗身子一矮,跪下去再也立不直身,只是不住气叩头。他又一次后悔,后悔自己没趁机远走高飞,又自投了罗网。
王劲哉踢了王腊狗两脚,说:“你好歹不分,认敌为友,卖身投靠,害死我同胞,这简直就是瞎了眼,既然瞎了眼,就该挖掉。好在你还认得路,回到了我一二八师,那就留一只眼吧。”
马上就上来两个人,拉出王腊狗绑在树干上。王腊狗最后用完整的双眼扫视了一周连天的茅草和耀眼的太阳,扫视了几年前的那个血红黄昏,他在这块地方仰望着王劲哉的情景。他怕极了王劲哉,他还痴心妄想学习王劲哉,王劲哉是你能学到的么——王腊狗!王腊狗在失去一只眼睛的前一刻终于认输了,懂人事了,明白人是有高低贵贱的了。他的眼中凸出一珠很大很圆的泪。
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王腊狗脸上飞快扭了一扭身子,一颗噙泪的眼珠“嗒”地掉在地上。王腊狗惨嚎一声,就晕了过去。军医立即包扎了王腊狗的伤处。在担架抬离师部时,王劲哉拦住担架。他在王腊狗头上抚摸了片刻,吩咐军医说:“好好照顾他。”
一个月后,独眼王腊狗出勤了,他被调到军需处做副处长。王腊狗从此寡言少语,锋芒全无,见了王劲哉就打颤。但他把所有的帐都算到了丁宗望身上。
我一定要杀掉丁宗望,王腊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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