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阿語 2015-05-08 221 0 0 0 0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坦露在苏州华园正厅,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皇帝和陈萍萍,想这箱子想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位置。

最危险的方,就是最安全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对于这场不对等狙击来说,自己最大优势,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以燕小乙箭法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射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射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射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没有忘记提醒一点,风速,气温,光线的折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强者,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方法。

所以,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费介教育下学习,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一应手法,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就已经证明了他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的帮助,意图摆脱燕小乙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当然很难摆脱追踪,而至于那些陷井,只怕在燕小乙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看着被木钉扎死亲兵,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他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那一剑,给范闲造成了怎样伤害。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又经历了一夜奔波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本是手到擒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腐败气味,澹州北部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隐藏在里面危险越多。

这股腐败气味,不知道是动物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日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真气,十分困难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那抹味道。

陷井里,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只怕也闻不出来。

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精神与勇气,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看了那个亲兵一眼,没有说什么。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山林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

“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何必理会。”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西瓜一样,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倒在了上。

燕小乙冷漠看了下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后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闲坐扁野草。确认范闲没有离开太久,确认了范闲离开方向,然后沉默追了上去。

看着光学瞄准镜头里时隐时现的那个身影,范闲倒吸一口冷气,牵动了背后被那一箭震出来伤势,低声咳了两下。他没有心思赞叹于黑箱子的神奇,可以将这把重狙保存如此完好,光学瞄准镜头依然如此清晰……他只顾着赞叹燕小乙行动力与强大的第六感。

在草丛中已经潜伏了一会儿,一直盯着上山的那片区域,几次都快要锁定燕小乙的身躯,然而燕小乙似乎先天就能感觉到那种危险,每每在静止半秒后,便会重新运动起来,借助着参天大树和茂密枝叶遮蔽,一步一步靠近山峰。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先前咳声会给燕小乙指明方位,强行压下后背的剧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向着斜上方攀行了百余丈的距离,又找到了一棵至少五人才能合围大树,斜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

空气快速灌入他咽喉,灼热温度和体内对氧分的贪婪,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迅速,咽喉间感觉到阵阵干涩与刺痛,胸口处也开始升腾起一阵难过撕裂感。

范闲松了松领口系带,强行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心想为什么自己有把重狙,却还是这么没有自信——后坐力又不大,为什么不敢试一下提前量?

内心独白还没有骂完,他便感觉到了一丝怪异,整个人的身体马上绷紧。

然后他听到了笃的一声轻响,身后的巨树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应该是一枝箭。

范闲本来没有什么反应,但他马上想到那些亲兵已经死光光,那这枝箭……自然是燕小乙发,他眼瞳猛缩了起来!

他马上双腿微屈,放松整个膝盖,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在这一瞬间。他唯一有能力做到了一些姿式变换。

这个姿式可以卸力,顺着背后那记强大的力量,让自己整个身体顺势向前倒去,尽可能化解。

如果这时候硬挡,那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嗡一声闷响,范闲被震向前仆倒,嘴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摔倒在深草灌木之中,脸上手上,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细细伤口。

在他的身后那株巨树。约摸手掌大小的树皮全数绽开,露出里面发白树干,一枝秀气小箭像潜伏已久的毒蛇般,探出了黑色箭锋,以箭锋为圆心,白色树干被箭上强大的真气震寸寸碎裂。

范闲没有时间去看身后那株树上的异象,也没有时间庆幸自己没有放下背上箱子,他连唇角鲜血都来不及抹,已经开始了又一次逃逸,凭恃着自己霸道的真气,支撑着疲累身躯,向着山顶放足狂奔。

燕小乙从瞄准镜里消失不到五秒钟,便已经摸进了自己百丈之内,这种身法,这种恐怖的行动力,实在是令范闲有些心寒。

片刻之后,一身轻甲,宛如天神一般燕小乙出现在了这株大树之后,只是他此时的身上满是泥土,看上去也是无比狼狈。

燕小乙冷漠观察了一下,再次追了上去,只是脚步动时,再一次下意识里趴到了草丛之中。

他能感觉到,一股令他有些心寒危险,先前差一点就锁定住了自己。

燕小乙曾经感受过这种气息,那是在京都满是白雾街巷之中。

然而令他疑惑是,能隔着这么远锁定自己的定机,除非……范闲已经达到了大宗师境界,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有神弓之助。

可他依然小心翼翼卧在草丛之中。

高处半跪瞄准范闲,发现目标始终藏在死角里,不由暗骂了几句,收回重狙,吞下涌入口中腥味鲜血,向山顶冲去。

澹州北部尽高山,然而大概谁也不知道,就在燕小乙与范闲互相狙杀的这座雄山之巅,竟是一片平坦山巅,山巅之上平坦有如草原,很奇妙一棵大树也没有,只是深过人膝的长草,如青色毛毡一般,一直铺展开去。

山顶奇异的草甸,一直铺展到悬崖边上。

在悬崖边的草丛中,范闲将支架设好,将黑箱子平静搁在身旁,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他知道自己没有后路了,就算自己背着箱子沿着悬崖往下爬,可是此时是白天,如果燕小乙持弓往下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也不想再逃了,拿着一枝重狙的重生者,却被拿着弓箭的原始人追杀,而且被追杀的如此狼狈。他觉得很羞愧,如果就这样死了,在冥间一定会被那些前贤笑死,尤其是姓叶的那位。

然而光学瞄准镜依然捕捉不到燕小乙身影,范闲的额头上开始滴落冷汗——他身形隐藏也很好,但是大概区域已经被燕小乙掌握,草甸尽头邻近悬崖处只有这么大块方,燕小乙总是会逼近自己的。

而燕小乙离自己越近,自己胜算就越小。

燕小乙终于现出了自己身形,像一只鹰一般,在草丛之中沿着古怪轨迹行进,很明显,他虽然不知道范闲手上有什么,但他可以清晰了解到,对方有可以威胁到自己东西。

范闲的枪口伸在草丛中,不停两边摆动着,却始终无法锁定快速前行那个身影。

对方虽然时而前行,时而后退,似乎在画着螺旋痕迹,但范闲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螺旋始终要上升的,燕小乙正在逐步缩短自己与他距离。

五百米了。

范闲额上汗滴越来越快,渐渐要沁入他的眼睛。

四百米了。

范闲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一种先前天下尽在我手之后,然而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像后空虚感。自己没有办法一枪狙了燕小乙……而燕小乙再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用他手中箭,将自己射成刺猬。

三百五十米了。

如果真让燕小乙欺近身来,凭范闲此时状态,绝对没有办法从九品上强者的手下逃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范闲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把重狙的意义,那就是——没有什么意义!一把武器再强大,终究还是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上,试图靠着一把重狙,就可以横扫天下,这只不过是痴人一种妄语。

自己连燕小乙都无法狙死,更何况大东山顶的那些老隆物。

汗水淌过他脸上被草叶划破的小伤口,一阵刺痛,范闲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不能让燕小乙再继续靠近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法用瞄准镜锁定那个快速移动身影,在这种生死关头,似乎自己需要一些运气。

在运气之外,更需要勇气和决心。

“燕小乙!”

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田鼠在底下停住了动作,两个前股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鸟儿开始振翅,准备飞临这片凶地。

随着这一声喝,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缠金丝长弓,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箭枝,直直瞄准了现出身形范闲。

在这一瞬间,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弩机?

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保持高速行进速度,同时放箭,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比田鼠还胆小,比飞鸟还会逃跑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距离上,只要自己站稳根基,就一定能将范闲射死,就算射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人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事物,总有未知恐惧,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把他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绝世强者,数十年箭道浸淫,天生的宴赋,让他有足够自信资本。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机策声再避,都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

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站住了身形,拉开了长弓,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所有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从范闲勇敢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不过是普通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离自己身体愈来愈近时候,他才用力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长弓正在嗡嗡作响,他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射日一般的壮烈,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

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真的……比声音还要快!

噗一声,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肌体,强横血肉,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色花,往青色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重重摔倒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燕小乙射出的那枝箭,也狠狠扎进了范闲身体,飙出一道血花,将范闲的身体死死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洞窟。田鼠放下了前股,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化作一大片白色的羽毛,在山顶草甸上空不知所措飞舞着。

草甸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Tag: 小说 武侠小说 穿越 历史架空 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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