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出现在城墙上,眉眼依然如画,只是有些疲惫。
娄阳王有些紧张地站在她的身侧,很是担心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
莫雨说道:“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想来陈留王的性命,自然威胁不到你。”
说威胁不到,其实还是威胁。
叛军很多视线落在相王的身上。
相王眼里泛着水光说道:“吾儿死得其所,必无遗憾,当追封为太子。”
莫雨很是佩服,不再多言。
……
……
陈留王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也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看到阳光的缘故。
他望向那名苍老的太监,说道:“再活之恩,不知何以为报。”
就像中山王那名美貌姬妾警惕的那样,陈留王不愧是公认最像太宗皇帝的皇族子孙,拥有难以想象的人格魅力,哪怕被幽禁在宫里十年,非但没有颓唐,反而成功地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
那位老太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这里是洗衣司,是皇城东侧最杂乱、也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本来应该被囚禁在未央宫,被重兵看守的他,居然已经来到了皇城之外。
那位老太监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转身向皇城里走去。
陈留王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
他没有继续思考老太监的叹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没有意义。
他的眼神比起当年更加平静,只是在最深处有抹极淡的厌倦的意味。
……
……
皇城已经被叛军包围,妖族平北营负责的区域是东南片,也就是由国教学院与百草园的方向。
尤其是国教学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比当初天书陵之变戒备更加森严,留在学院里的教习与学生紧张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看似瘦弱的学生穿过了湖畔那片密林,来到了皇城之前。
这里是国教学院的禁地,那道通往皇城的门更是附着很强大的阵法,而且还有一把很难打开的锁。
那名瘦弱的学生却根本不理会这些规矩,轻而易举地破掉阵法,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那个满是青色铜锈的旧锁。
她不是普通的学生,对皇宫和国教学院都很熟,更准确地说,她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
当陈留王逃离皇宫的时候,落落悄悄潜进了皇宫。
她为皇帝陛下带来了国教学院的问候,以及某个变数。
白帝为了表示对相王的支持,所以派来了平北营。
但她在皇宫里,平北营真的敢向皇宫发起进攻吗?更重要的是,平北营有没有可能听从她的命令,改变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知道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因为到此刻为止,叛军方面并不知道落落进入了皇宫。
但陈留王感觉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
西边来的风太湿,或者井水太甜,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细节,会让人生出很多联想。
刚刚逃离皇宫,没有来得及与父亲交谈更长时间,他便非常强硬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管皇舆图能不能打开,叛军都应该向皇城发起进攻,向对方施加更多压力。
“皇舆图只能拦住您与曹世伯这样的强者,但不能拦住更普通的人。而且京都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被控制住。”
看着陈留王苍白的脸,阴郁的眼神,相王没有办法反对他的意见。
控制与反控制之间自然会发生战斗,会流血,当情形变得更加混乱的时候,甚至会有屋宅被点燃。
随着陈留王的归来,叛军的动作变得激烈了很多,当天傍晚,京都里便多出了很多道火光。
自我控制了很多天的双方,终于渐渐失控,在皇宫与离宫四周的街巷里,出现了很多烧杀劫掠的画面。
在陈留王看来,这些都是成功必须忍受的代价,根本不需要理会。
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亲自带着三百多名叛军骑兵,去了国教学院。
“西宁一庙治天下。”
看着国教学院的院门,陈留王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陆流传了十几年,甚至已经快要变成真理,成为民众的某种信仰。
如果想要破掉这句话,那么首先便需要毁掉国教学院。
但这座院门真的很熟悉。
很多年前一场秋雨里,天海胜雪从北方归来,带着家将把国教学院的院门冲成了一片废墟。
金玉律出手败了费典神将,其后又是青藤宴,国教学院始终没有把院门修好,为的便是打天海家的脸。
直到大朝试,天海胜雪终于认输,亲自带人把这座院门修好,从而造就了京都里的又一个故事。
那段时间刚好是陈留王与国教学院密切关系的开端,重修院门的时候他甚至亲自看过设计图、给过意见。
换句话说,现在的这座院门也有他的贡献。
那时候院门前的青藤被全部除掉,光滑的石面上没有任何遮掩。
现在青藤重新生长出来,遮住了大部分的字迹。
“砸开。”
陈留王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叛军士兵带着准备好的擂木上前,在那些妖族士兵不解的眼里,对着院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伴着数声如雷般的撞击巨响,国教学院院门上出现几道裂口,喀喇声里缓缓向两边倒下。
夜已经渐渐深了,叛军与妖族士兵都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亮了百巷花深处,也照亮了破碎的院门,照亮了很多张年轻的面孔。
那些脸都很年轻,明显看得出来很紧张,在他们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恐惧。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因为他们是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
陈留王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看到这样的画面,而是因为站在国教学院师生最前方的居然是天海胜雪。
火把的亮光把天海胜雪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陈留王觉得世事真的很奇妙,笑了起来,却有些苦涩。
……
……
雪老城是阴天,特别的阴,云特别的厚,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城里的街巷,晦暗的仿佛还是黎明之前,不时能够听到狗叫,还有追逐战斗的声音。
魔族士兵的抵抗一直在持续,明显没有什么组织,但还是给人族军队带来了很多麻烦。
骑兵在笔直而宽阔的大街上疾驰着,代表着讯息的烟花不时亮起,直到傍晚时分,战斗的力度才渐渐减弱,直至平息。
雪老城很大,要清理路障,不时迎战偷袭的魔族高手,队伍的行进速度无法太快,再加上另外一个重要理由,直到傍晚时分,陈长生与徐有容所在的神辇,才来到建筑林立的皇城区,距离魔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一束如花般怒放的火花,在队伍的最前方不停燃烧,喷射着玉石般的光芒,驱散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如果有人隔得极近,便能看到这根火把非金非玉,而是由非透明的琉璃制成,表面是乳白色里,内里却有无数晶粒,仿佛蕴茂着无数能量。
这便是魔族的神器——白日焰火。
数百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太宗皇帝与他的将领在战场上夺得了这件神器,然后带回了京都,安置在了凌烟阁中。
今天它被人族军队带回了雪老城,但这并非意味着回家,更像是某种强大意志的传承。
有魔族民众被赶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有些魔族贫民站在破败的建筑前,好奇地看着向魔宫前进的人族军队。
看到那道玉树般的火焰,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渐渐有魔族民众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