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里站着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灵气十足,梅朵片片脱落而下,却不坠地,反在空中绕着梅株曲枝缓缓流动。
莫杀闷哼一声,十指吐出妖异金火,突破天火结界的包围,直燎对方全身。发现对方境界厉害,接着将脑袋一甩,满头赤发就像万千火针一样往那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敌人。”
万千火针险之又险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
阿琪姑娘视而不见,专心以道术控制着面前的那株虚梅,不知为何,面上的表情却是份外伤心。
原本渐渐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渐渐变回实体,知道自己中了灵弦三法中的“虚梅弦”,体味着身上宛如被万朵亿朵无数朵梅花粘粘包裹的无力感觉,再看向结界外的阿琪,脸上满是大悟之后的绝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同情:“看来浩然天一直都防着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牵扯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语。
易天行怪叫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一些,怪叫之后,他一棒击下,金光闪闪的棍儿临到周逸文头顶上时,倏地化作了一片弥漫金光。
金光闪过,周逸文头颅落地,无头的腔口上,却没有鲜血喷出。
周主任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到结界旁才停下,那张满是童真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淡淡笑意。
……
……
易天行看着那头颅黯然许久,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真火命轮逆转而行,右手手掌轻轻一招,殷红的天火结界顿时塌陷,化作满天淡淡红粒,游走着,急速钻回了他的手掌心。
结界一消,外面的满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处走了几步,没有回头,静静问道:“阿琪姑娘怎么称呼?和秦梓儿什么关系?”
他往时在秦梓儿的真兰弦上吃过数次大亏,此时见着这漫天虚梅,便感觉到了其间的联系,虽然不知道这是灵台三弦真兰、雾柳、虚梅中的一种,但知道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简单。
阿琪轻轻梳理了下自己的马尾下摆,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儿,六处里没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两声。
“早知道你们六处对周逸文有防备,我何苦做这恶人。”
秦琪儿没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尸身旁,蹲了下来,将他的头颅与身体拼在了一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张渐渐冰凉的孩儿面——眼圈渐渐红了。
“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静天长老养大的,你却总是骗着哥哥,说你没有见过长老。我一路从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师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听呢?”
看来六处早就知道自己的体系内,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员。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虚梅弦缚住脱体的周逸文时,便猜到了这点。他看着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双眼里没有什么表情,语意却有些阴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们这些人都是他妈吃多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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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那条大街是省城最安静的地方,那里不是郊区,反而离省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没多远,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那里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诸多省直机关包括军区大院都散散分布在那里。长街之上,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个简朴却大气的门,而这些门外毫无疑问都有武警站岗。
很安静的地方,很有权力感的地方。
在枫林路上中段,有一个最大的院子,前方是个单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间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对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楼,楼外涮着白漆,间层却是实木,式样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觉,加上顶楼那个大大的符号,更让这幢建筑多出了几分肃穆的感觉。
此时夜已深,大楼里只有机要处还有工作人员留守,淡微的灯光耀在站口那五个红黄相间的书法大字上。
在这个大院的后方,是生活区,沿着几幢标准住宿楼往里去,约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见一个菜园子,像老农民们生活的地方,菜园子里侧是些架着葡萄藤的行廊,行廊尽头,是五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
在第一个小院子里,有位老者正在佝着腰侍弄着生菜,右手提着个老旧的葫芦瓢在浇水,他细心地浇完水,和身边的警卫员说了声,便往楼上走去。
权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们都在北京的学校里当老师,白天他要来往于会场办公室,宽阔的额头上闪耀着忙碌却充实的光芒,一至晚间,一切安静下来,他却有些适应不了。
上了二楼,给自己掺了杯茶。楼下的保姆阿姨来问他夜宵吃些什么,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额头的白发,想到今天下午省城发生的那件事情,便没了味口,淡淡说了声不用,便端着茶杯往自己的书房里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他拧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一下散开,将书房那个角落里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显。
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是一个老式的单人沙发。
此时,那个沙发上坐着个人,因为灯光太暗,那个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围着,只看得见他跷着二郎腿,双手平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戒备森严的枫林路大院,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的身体一僵,却马上回复了平常,心志的坚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他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后面,喝了一口茶,看着那个沙发上黑暗中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擅自进入这间书房所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沙发上的那人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两只手收拢回来,极细腻地并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来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请讲。”老者坐稳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却透露了一丝紧张。
“事情都结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轻声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您也不愿意重新开始。”
“你需要什么?”老者不认为这些可以高来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说话。
“我不需要承诺。”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诺,就像中国男足一样,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么?”自从上三天与政府开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对于某些高级官员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而对面黑暗中的这个人既然能够突破防御,进了自己的书房,那便有能力随时来取自己的性命——这个事实让老者有些震惊。
“六处的秦处长托我向您问好。”
黑暗中的人继续说道:“我来是要表明态度,我不想与政府作对,所以也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本来是示弱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分威胁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应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事情那里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闭目,沉忖少许,判断着自己的回答所能带来的是利益还是被动,许久以后,才摇了摇头。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宝通禅寺能够有一千万的善款进行维修,我代斌苦大师多谢领导关心。”
老者双目一睁,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合拢双手,握住微烫的茶杯,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好的,谢谢领导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在我看来,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以后也没有必要发生。”
老者点了点头。
书房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发现沙发处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是在沙发的扶手上,多了一个绿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过去,翻开小本子一看,是六处的工作证。只见这本工作证左侧的面面上贴着张照片,上面周逸文满脸笑容,无比纯真。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便蹲在痰盂旁边点着了。
工作证渐渐化成灰烬,周逸文的照片也燃为无形,似乎宣告着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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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走到尽头,再穿几个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烧烤摊子上的孜然香味飘拂其中,诱得食客满口生津。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在食客们身间穿行,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清静的摊子上面,坐下喊老板递了一瓶啤酒来,手指轻轻一捏,便启了啤酒盖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儿便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抹抹唇边的白沫,看着桌上分坐两侧的姑娘家,轻声道:“别像两个斗鸡一样,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杀听见师傅发话,才把满是敌意的目光从秦琪儿的身上收了回来。
秦琪儿的眼圈却还是红的,身上拿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着她手里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这件事情败了,他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杀他,相信你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处的秦处长小小威胁了一下对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算绑了个同伙:“你是秦梓儿的妹妹?我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老幺。”
秦琪儿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扯蛋。”易天行知道这扎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见得杀得了小周周,你在这儿扮啥哀怨?”
不知为何,知道这丫头是秦梓儿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长自居的想法,不料这一声吼出去,秦琪儿眼圈又红了起来,手掌轻轻抚着怀里的包裹。
易天行叹了口气,求助般向莫杀望了一眼,发现短发火妖此时光顾着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对面女生手上捧着一捧新鲜骨灰——易天行无奈何,只好转着话题。
“你们一直知道爱委会是什么角色吗?”
秦琪儿听见在说正事,强抑着心里的感觉,回答道:“有察觉,但不是很清楚,这次事情之后,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后六处内部一定又会有一场清洗与反清洗的行动,忽然笑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什么事?”秦琪儿微微好奇。
“难道你哥哥,秦处长知道了,在自己的处里隐藏着这么个监视部门,难道不准备动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惊。
秦琪儿极冷淡的嗤了一声:“那你要看这是谁在监视我们,明知道是国家不放心我们六处,还能怎么办?”
“那六处可能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就当不知道爱委会的存在一样。”
易天行点了点头,若他处在秦梓儿哥哥的位置上,估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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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文的死亡并没有在省城里造成什么影响,六处除了极少数人外,其余的职员都很怪异地从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隐秘的消息,消息里说:自己那位爱跳舞,肩上总别着个晾衣夹子的周大主任,是因为保护林氏商贸集团,从而和神秘的清静天长老力拼而亡……叹息了几声英勇,红了几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这事情便淡了。
时光如水,洗拂记忆的能力总是那样的强,渐渐没有人再记得那位有张小孩子一样纯真笑脸的人。
……
……
天上有几朵云,一朵像海盗,一朵像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还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从白白如棉花糖的云朵处收了回来,将手上那本《纯情卷》放回书包里,便进了省人民医院。
那天夜里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陈三星便被送到了医院的特护病房,老爷子的生命力果然够顽强,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过这么些天,便接到了主治医师面带惊惶递过来的出院通知书。
今天,易天行便是来接老爷子回家的。
回到小书店里,叶相僧已经备好了饭菜,上桌之后,易天行便开始苦脸,满桌的青水菜,一水儿的素净色,怎看着也没啥食欲,陈三星无所谓,反正医生一直叮嘱着,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过半百的人能有如此体重威势,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贼笑着出了书店,一会儿之后,便端了一大锅回来。
锅里煮着酸菜腊肉鳝鱼,大鲜大油之物。
叶相僧连道了两声阿弥陀佛,便捧着饭碗,夹了两筷子青菜,进了里屋,陈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着伤余的身子,跟着他进去。
在卧室之中,仍然满地堆着书。
陈三星看着叶相僧的眼光渐趋柔和:“你知道我们见过面的。”
叶相僧将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
……
知道陈三星和叶相僧在屋里叙着旧,易天行虽然隐隐猜到二人谈的是些什么内容,对当时的险恶过程仍有些心痒,但又不好意思去偷听,眼珠子一转,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个杯儿,状似无意问道:
“老梁啊,你们以前来过省城吧?”
“是啊。”
“来省城干啥呢?”
“杀妖怪。”
“妖怪啥样啊?”
梁四牛嘴里正含着块猪肘,呆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你们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装出不屑的模样。
粗拙老梁难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三星和叶相二人从里屋出来了,不知道叶相僧说了些什么,老农民的脸上没了皱纹,海阔天空,浮云已去。
他对易天行说道:“明天我和师弟就回卧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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