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allen 2022-12-06 156 0 0 0 0

白石祭坛近处的人们知道书院一定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种等待毫无疑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所以他们神情凝重,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人间对书院的尊重甚至是敬畏,只不过当事件发展到现在这种阶段,虽然敬畏,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书院还能胜利。

桃山前坪有柳白的剑,有掌教和裁决,有金帐国师和王庭大将,有佛宗七念,这些都是至强者,虽然没有像观主那样的绝代人物,但这里也不是青峡或长安,这里是西陵神殿的主场,有道门无数年积累下来的阵法和人力,无论书院大先生还是二先生,哪怕那位传闻是二十三年蝉的三先生全部到场,也不见得能够在桃山讨得半点便宜,更何况像七念和国师已经隐隐猜到光明神殿里的秘密,神殿内部的人更是知道酒徒和屠夫的存在,这根本不是书院所能抗衡的。

无知故无畏这句话永远有它的道理,尤其是充满宗教义味的桃山,和这些祭坛近处的大人物不同,数万名从桃花雨中醒来的虔诚信徒们,根本不知道今天光明祭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他们也不知道祭坛上那个胖子是谁,只知道此人既然是光明祭的祭品,必然是大逆不道的邪恶之徒。

信徒们踮着脚尖,试图把这胖子看的更清楚些,厌恶甚至凶恶地盯着他,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陈皮皮只怕早就千疮百孔而死。

陈皮皮很胖,而且脸皮很厚,他站在白石祭坛上,迎着数万双充满敌意的目光,仿佛无所察觉,然后他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这是光明祭,这是神圣的祭坛,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烧死,但他却没有一点身为祭品的自觉。或痛哭流涕忏悔,或紧张到脸色苍白,或像史上所有大魔头那样怒斥苍天然后被雷劈死,他坐到了祭坛上。

陈皮皮觉得站着太累,而且刚才从幽阁里被押出来时。被阴寒气息冻的有些难受。祭坛被秋日烘的暖洋洋的,所以坐着应该舒服些,所以他选择坐下,哪里会理会那些杀人的眼光神圣的仪式?你们要搞搞清楚。被烧死的人是我好不好?难道这时候还要我注意仪容?你以为我是二师兄咩?

祭坛确实很暖和,甚至有些烫屁股,陈皮皮歪了歪身子,把左边屁股露给后面的掌教看,然后敞开衣襟开始扇风。

“这见鬼的秋老虎。”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祭坛下方的一名西陵神卫嚷道:“看样子你们还在等人,能不能给我整点儿水喝?”

那名西陵神卫脸上的神情很僵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死囚,明明马上便要死了,却看不到任何惧意,还想着要喝水。

前来参加光明祭的重要宾客们,离白石祭坛很近,都听到了陈皮皮的这句话,神情俱变。观海僧单掌合什。默宣佛号,心想这位仁兄果然不愧是宁缺的师兄,便是行事风格都是同样的……难以形容。

七念默然想着,果然不愧是书院门徒,临死之际依然如此悍猛。燕皇崇明蹙眉想着。此人明明不是唐人,为何说话行事看上去和唐人并无两样?神辇里的叶红鱼想着,这个家伙果然脸皮还是这么厚。

金帐王庭第一武道强者勒布大将,看着祭坛上的陈皮皮。沉声道:“你马上便要被圣火烧死,难道还怕渴吗?”

陈皮皮就像是没有听出来他言语里的嘲讽意味。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道:“烧死和渴死完全不同,西陵神殿也得信守承诺吧?”

勒布大将被他这句话憋的脸色不善。

陈皮皮看着他轻蔑地摇了摇圆乎乎的食指,继续说道:“不要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就想来羞辱我,若我还是当年……”

勒布脸色愈发难看,上前踏了一步,然后退回国师身旁。

陈皮皮看着他的右脚在坚硬的地面上踩出的印迹,心想个娘咧,就算自己雪山气海没废,大概也打不过此人,不免觉得有些羞愧。

书院讲究理所当然的道理,后山弟子们最喜欢因为所以,而且习惯把这四字用在任何地方,他这时便因为羞愧所以愤怒起来。

他卷起袖子往祭坛下走去,对着勒布大声骂道:“如果我家老爷子没废,伸根小手指头就碾死你,我那几位师兄师姐随便来一个也能打的你哭爹喊娘,你在我面前有什么资格充大头蒜?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死我”

光明祭的祭品自己走下祭坛,这画面着实有些好笑,祭坛四周顿时一片混乱,天谕院院长赶紧带着几名西陵神卫把他拦住。

陈皮皮却不肯罢休,隔着数名神卫对着勒布不停地骂着脏话:“有本事你就来打死我,不敢动手有什么本事?”

他又对天谕院院长和神卫们喊道:“别拦我让我先把这个草原蛮子先打一顿你们到底是不是中原人?不帮就算了,怎么还拦着我?我又不会跑,我就想让他瞧瞧咱道门的绝学——天下溪神指”

他如今雪山气海被废,别说天下溪神指,就连捉鸡都很困难,却依然拼命地喊着,哪里像什么道门天才,完全就是个市里里的泼汉。

场间被他这么一闹,神殿方面不免有些捉鸡,心想如此神圣严肃的光明祭,难道要变成一衬唐的闹剧。

天谕院院长厉声说道:“不缚不禁言,这是神殿对观主的敬意,如果你不想被自己的臭袜子塞住嘴,最好老实一些。”

撒泼最怕的就是别人真跟他来狠的,陈皮皮看着这位亦有知命境的院长,无奈说道:“果然学识渊博,居然连我都能对付。”

不等天谕院院长回话,他昂首挺胸,做慷慨就义状,说道:“反正我要喝水,如果不给水喝,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吧。”

在场边一直微笑沉默不语的金帐国师,忽然开口说话。

这位看上去寻常普通的老人,磨娑着手中那只很小的木鼎。看着陈皮皮说道:“观主远在天人之间,我们这胁俗之人自不能望其项背,勒布先前言语确实不妥,我代他向你致歉。”

陈皮皮微微眯眼,看着金帐国师手里那只小木鼎。总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此人宝鼎大神官的道门封号,更是有些猜疑不定。

金帐国师望向天谕院院长,微笑说道:“给他喝些水,想来也无妨。”

在荒原里势力最强大的金帐王庭。改变信仰,成为长生天的信徒,和中原一样沐浴在昊天的光辉之中,这是道门无数年来最大的成功,去年秋天开始的战争。能够险些把唐国逼入绝境,最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

西陵神殿依循唐国南门观先例,正式册封金帐国师为宝鼎大神官,便是因为金帐王庭的重要性对于道门来说,不次于唐国,而国师大人更是在金帐王庭改变信仰的过程里,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依靠此人在草原上的无上威望,昊天道怎么可能顺利地在草原上传道?

对于西陵神殿来说。当年远赴荒原的传道神官为什么能够说服这位深不可测的国师,直到现在依然是个谜题,如果此人像今天这般亲眼看到昊天的神迹也罢,只不过随着战争开始,金帐王庭全力配合道门的计划。神殿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昊天的伟大意志。

这样一位人物发话,天谕院院长望向掌教所在的神辇,没有听到任何反对意见。便挥手示意西陵神卫端来一碗清水。

陈皮皮端着水碗,坐在白石祭坛上。环顾四周,微微蹙眉。

光明祭的仪式越庄严神圣,他这个做祭品的便越恼火,所以他先前闹了一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把场面搞的更混乱一些,如果真的能够乱中取道,让那个叫勒布的蛮人高手把自己一掌拍死,那是最好不过。

陈皮皮怕死,无论是被昊天神辉烧死,还是被一掌拍死,他都很怕,但他确实是在求死,而且是求速死,因为他不想书院同门冒险来救自己。

那日他拖着板车在风雪里前行时,见到了她,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书院不可能赢,就算老师还在人间,都不可能赢,更何况老师已经变成了月亮。

知道自己成为光明祭的祭品后,他便开始尝试去死,撞墙、绝食、咬舌,割腕,吞瓷片,自毁雪山气海,不知试了多少种方法。

然而裁决司在这方面拥有无比丰富的经验,执掌裁决司的那个女人更是清楚他的性格,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成功,至于看上去最可行的自毁雪山气海……他的雪山气海已经被毁了,还能怎么毁第二遍?

陈皮皮蹙眉,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宁缺的身影,然后喜悦于没有看到君陌和叶苏,他最敬爱的两位师兄和唐小棠没有出现。

蹙眉和喜悦,这两种不同的情绪,表明了宁缺和其余人之间隐约的差别,这种情绪很难形容,如果勉强为之,大概就是下面这段话。

你我是师兄弟也是兄弟,我救过你的命,你也得来救我的命啊,虽然在石窗处我说过不要你救,但你怎么可以真的不来救呢?

陈皮皮当然不想宁缺来,但找不到宁缺,他又有觉得有些失望和委屈,而且桃山前坪数万人,却没有熟人,这样死去会太孤单了些吧?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血一般的神辇,看到了坐在神辇里的叶红鱼,发现原来还是有个熟人的。虽然他马上便要死了,却还是下意识里害怕起来,然后说出了一句从小时候到现在为止一直想说的话。

“叶红鱼,你这个没良心的”他提着裤腰带,悲愤喊道:“小时候师兄买五块糖饼,我让你吃仨你现在居然好意思看着我被烧死不就是偷看了一次你洗澡吗?大不了今天我让你看回来”

神辇里的叶红鱼想要撕烂他的嘴。祭坛旁的天谕院院长后悔先前没有堵住他的嘴。神圣庄严的光明祭,终究被祭品自己弄的荒唐起来。

夫子当年说过,陈皮皮心思纯净,乐天所以知命,这同样也是书院理所当然的道理,于是他便成了最年轻的知命境。

他就是这么乐天,哪怕马上就要死了,也还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昊天会不会觉得这真的挺乐。

……

……

(我写的挺乐的,我早说过,将夜是喜剧,结果你们就硬是不信……下面有个单章,不是拉票,是几件重要事情的公告

(.. )


Tag: 猫腻 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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