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长安城,皇城角搂里的长明灯向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线,昏暗的光线映照着白色的雪花在红色宫墙前缓缓飘舞,画面非常漂亮。
这里是护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花,落到河面上便悄无声息无踪,幽静的环境里,踏雪而行的二人脚踩松雪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莫山山轻轻扰开眼前飘拂的发丝,看着红色宫墙前飘舞的雪花,轻声说道:“大河远在天南,几乎很难见到雪。”
宁缺想着那个四季如春的遥远国度,向往说道:“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大河地狭人少,国力孱弱不堪,北方便是强大的南晋,与月轮的关系又向来恶劣,然而这数百年来却一直能保证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宁缺摇了摇头。
莫山山看着眼前这座大唐皇宫,平静说道:“因为世间有大唐,有这座皇宫,因为大河世代与你们唐国交好,所以虽然我们两国相隔千山万水,国土也并不接攘,大河事实上却一直在你们唐国的庇护。”
宁缺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
“南晋和月轮都很清楚,如果他们做的太过分,如果他们的军队真的侵略大河,大唐军民还有这座皇宫里的皇帝陛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世间别的国家都认为大唐帝国乃是野心勃勃的霸主,是战乱的根源,只有我们大河国人不这样想,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大唐帝国存在,这个凶险纷乱现实的世界才是太平的。”
莫山山看着他微笑说道:“修行者的世界其实和世俗的世界从来无法割裂,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保证唐国和大河的和平,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强大自身,而让唐国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听到这时,宁缺终于明白过来,中午在礼部外大街上,山山大概猜到了自己心境里的那些犹豫摇晃,所以此时借着宫墙雪花世事来开解自己几句。
他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开解,其实我已经差不多快想明白了,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味避战便可以的,我只是不明白,像观海僧这样的佛宗高人,为什么还是脱不开那些嗔痴的念头,为什么一定要过来找我打架。”
“看见一堵高高的宫墙,人们总想绕到墙后去看看那里有什么故事,看到一座山峰,人们总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么风光。”
莫山山指着护城河那边夜色中的宫墙,说道:“修所者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好奇也会向往,而且团为他们的骄傲,所以这种情绪会显得愈发强烈。”
宁缺听着这段话,联想起当初听陈皮皮论及那些世间真正强者时的心境,想起那夜登顶成功之后看着云海那头的几座山峰所生出的豪迈态度。
“对于修行者而言,世间漫漫修行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对不可知之地他们敬畏却充满了接近甚至超越对方的渴望,而像知守观和悬空寺根本无处寻去,他们只能看到书院,那么他们必然要尝试着登一登书院这座山峰。”
微雪间,宁缺和莫山山撑着大黑伞向前走去,关于书院入世及被人挑战的话题就此结束,他们看着护城河水面上的薄薄浮冰,看着那些入水即隐的雪花,经常很长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偶尔心有所感便会就符道书法探讨几句。
他们在荒原上同生共死多日,早生默契,最近时常在长安城里并肩出游,这种默契随着肩头与肩头的轻轻碰触,少女发丝偶尔飘过某人鼻端而渐渐深入身体的每一处乃至于心灵,对符文书法的共同喜好则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对方每一道眼光每一个手势的意图,那道喜乐而宁静的情绪渐渐生出。
走到护城河某段船桥上时,雪渐渐停了。
宁缺所下脚步,收了大黑伞。
莫山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望向他,随着这个动作,如瀑的黑色秀发自肩头滑落,白色的裙在红色的宫墙前显得格外美丽,就像先前那些飘落的雪花。
宁缺看着她漂亮的脸,紧抿若红线的唇,发现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飘移离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专注,不由莫名地紧张起来。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在魔宗山门里我说过我喜欢你。”
宁缺微怔,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记得。”
莫山山微微抬头,微圆的小脸显得格外倔犟和骄傲:“我也要你喜欢我。”
宁缺的视线穿过少女的肩头,望向夜色中的红色宫墙,然后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桥下缓慢流淌的护城河,发现夜色中的河水像墨一般,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只好重新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这是很公平的事情。”
莫山山缓缓低头,看着裙摆前的鞋尖,声音细微说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次宁缺真的望向了少女身后的宫墙,因为那一大片的红色宫墙已经高出了他平行的视线,占据了夜色里的绝大部分区域,可以充当一面很好的背景幕墙。
人生如题各种痴,莫山山是书痴,那么也是一道题,而且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难回答的一道问题,所以他需要认真地思着,并且在脑海里反复放映某些画面,以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那片细蓝如腰的海子畔,在清晨的枝头上看见那个随风轻轻摆动的少女,还有她腰间的那抹碧蓝,然后一路同行看见她散漫而冷漠的目光,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包子般可爱的小圆脸看着她施出半道神符,看着她从空中坠落然后再一车同行说着那些关于书法符道的事情,直至王庭再入北荒,雪中不独行,湖畔曾烹鱼,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间蹦珊前行,他背着她她指引着他,她说过喜欢他的大黑马,喜欢他的字,然后在白骨尸堆山前临死之刻说喜欢他。
这些画面在宁缺脑海里、在他眼前的红色宫墙上快速掠过,那些他曾经触碰过的感觉那些他曾经偶尔想过的事情再次出现,他无法确认更多的事情,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完全可以确认的,而且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先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再把时间拖长哪怕一刹那都是不正确的。
他看着身前的山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疏长睫毛,肯定说道:“是喜欢的。”
莫山山身体微僵,没有抬起头来看他,而是直接走到船桥边。她低头静静看着像墨水般的护城河,看着河里的浮冰淡然的脸上渐渐生出微羞的笑意。
宁缺与观海僧在南门道观正殿里的那一战,并没有在俗世间引起任何风龘波。生活在街巷弄坊里的普通民众们眼中的修行者,就像当年宁缺眼中的修行者一样都是些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在云上嗖嗖乱飞的神仙,而但凡神仙打架,凡人只要不遭灾的时候,往往都不怎么愿意关心,事实上也无从知晓这些事情。
但对于修行界各宗派而言,这一战的结果却影响深远,烂柯寺长老关门弟子观海的失败,除了再一次证明书院是人间最高不可攀那座山峰之外,也让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的名字真正进入了所谓强者的行列。
“观海僧早年隐居烂柯寺后深山,声名不显,但即便是我也要战胜他也会有些吃力,没想到宁缺居然能够赢他,看起来他最近这段时间进步的非常快,或想,现在桃山上应该没有人还认为他能连胜隆庆两次,都是依赖于运气了。”
西陵神殿某个幽暗的房间里,叶红鱼看着刚刚收到的卷宗,美丽的容颜上泛起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她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裙,而是穿了件朴素的道袍。
一名神殿裁决司下属听着她如此说法,不由微微皱眉,沉声反驳道:“谁都无法否认这位十三先生的进步神速,但他连胜皇子两次绝对是侥幸,雪崖之上若不是皇子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又怎么会被他暗算成功?”
叶红鱼静静看着那名下属说道:“暗算也是一种战斗,既然已经成为敌人,难道还要奢望敌人施予宽容和风度?只要是战斗,那就是公平的,而你要记住,昊天也是公平的,像宁缺这般无耻的家伙,能够成为书院二层楼的学生,能够被颜瑟师叔挑中成为传人,那么他在幸运之外一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那名裁决司下属不敢再做辩驳,低头应了声是。他出门走到崖畔一株树下,他看了一眼那间简陋的石屋,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冷笑,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
“此次荒原之行,神殿受挫严重,隆庆皇子可能死了,咱们这位叶大司座又不知遇着何等强敌,竟是被迫堕境,只怕此生再无进入知命的希望,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却还要摆出这等自信模样,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荒原之行,叶红鱼确实受了极严重的伤,尤其是被莲生施了餐餐**,最后强行堕境暴发求生,更是对她的修道产生了难以逆转的损伤。
但她毕竟是道痴,修为境界犹在洞玄上境,哪里会听不到屋外那些窃窃私议,然而她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着大的青色道袍,然后沉默闭上了眼睛。
(昨天一天都在高兴,然而今天忽然就萎了,大概是精神松的太厉害,难受到了极点,比上月底拼命的时候居然还更难受些……恰好又在写这段很要命的情节,所以居然写了六个小时……真可怕,今天就这一章了,放心,俺不会萎下去的,明天开始肯定要多写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