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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大笑闯进门来的军长是贺龙,他身后还有一位军长是红六军军长段德昌。
段德昌与严壮父有某些相似之处,头一次见面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普通人。贺龙则留着两撇八字胡,足登马靴,手上夹一支老粗老粗的烟卷,一派军官的英气。
严壮父给两位军长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柳真清女士。
柳真清说:“贺军长好。段军长好。”
贺龙说:“好好。严师长蛮有本事,金屋藏娇嘛。”
红潮简直溢出了严壮父满脸的黑胡碴子。段德昌替他解了窘。说:“听说柳女士与方焕作了斗争,来投奔红军,严师长还不想要,你不要那我要。”
贺龙说:“胡来!怎么不要?革命力量愈壮大愈好。严师长,留下柳女士。”
严壮父立正,说:“是,军长。”
柳真清留在了鸡鸣村。
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柳真清住在了一户名叫马有良的富农家里。马有良两夫妇加一个女儿过日子。儿子成家后另立了门户。本来苏维埃的工作同志们希望柳真清与贫农同住同生活,一来是贫农没人敢请这么漂亮洋气的柳真清同住,二来柳真清多少也还有一些小资产阶级情调,愿意住一个干净宽敞些的家庭。马有良的家庭很符合柳真清的愿望。另外也不违背政策,马有良夫妻是有名的勤劳能干人,靠勤劳能干发的家,算不上土豪劣绅。
每日里粗茶淡饭,睡的是土布卧单,忙的是干革命办平民教育,看到的是一张张信赖人尊重人的朴实笑脸,柳真清的身心都十分舒展,十分快乐,倒还比在沔水镇白胖鲜润起来。
红二军第十八师就驻扎在鸡鸣村背后。当严壮父明白柳真清果真留下来之后,以为她是来从军的。
柳真清问:“女兵要拿刀枪杀敌人吗?”
严壮父说:“当然。但一般不需要。一般女兵当军医。”
柳真清说:“军医更是天天看见血,我不行。”
“那你做什么工作呢?”
“我办平民教育呀。”
“你还是教育救国论。还是一杯温开水。”
“我只会办教育嘛。我看教育就是重要。你我不受教育,会懂革命道理?还不只会做小姐少爷。”
一番争论,柳真清赢了。苏维埃政府大力支持她的建议。方方面面,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所茅草做盖,泥巴做墙的平民学校在鸡鸣村诞生了。
柳真清请严壮父为学校题写了校名:列宁学校。
鸡鸣村的穷苦孩子全部免费上了学。柳真清给小学生开了国语,算术以及地理课。自编教材。废除了开口就背三字经的陈旧教学方式。同时,列宁学校还是贫民夜校。柳真清夜晚教贫民们识字,读书,唱革命歌谣。尤其是柳真清唱的歌谣,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样风靡了整个江汉平原甚至传到了鄂豫皖边区。
至今都有人清楚地记得那些歌谣。之一是《诉苦歌》:
辛苦一块田,死活奔一年,粒粒来粮血汗换,
农友呀,地主(他)来吞占。
之二是《贫农歌》:
贫农真可怜,缺油又缺盐,勤扒加苦做,
无吃又少穿,日子似黄连。
之三是《妇女解放歌》:
叫声我姐妹,不要把急着,黑暗地狱努力来打破,
再走光明道,姐妹才快乐。
柳真清还固执地脱掉了仆妇的服装,穿上了自己的旗袍,脖子上扎一条白丝绸围巾。她认为一个教书先生应该拥有整洁端庄文雅的外表。严壮父担心柳真清招来非议,却不料大家都喜欢看她这副打扮,鸡鸣村的农民则引以为荣,在别的村里十分自豪。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柳真清的名气几乎与严壮父同等了。
严壮父这一年在全力以赴搞土地革命。不停召开各种会议,起草土地政纲实施细则,拟定各种计划,有了战事则立即率部奔向战区,以确保苏维埃红色政权的土地革命顺利进行。
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常常在路上擦肩而过却没工夫停下来说几句话。柳真清趁人不注意便给严壮父送去一个顽皮的笑脸,意思是当初你还不要我呢,现在我干得怎么样?
柳真清和房东马有良一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融洽的日子一长,他们就势必关心起柳真清的婚姻大事。常敦促说:“柳先生,你该成婚了。”
柳真清就抿嘴笑。问:“和谁成婚?”
“和严师长呗。是不是你们还缺个媒人?”
柳真清说:“我不知道缺什么。”
柳真清无法诉说。无处诉说。有许多夜深入静的时候,柳真清想念着近在咫尺的严壮父,可她知道他正在忙工作,他不会来看她。严壮父只有剑胆,缺的是琴心;只有侠骨,缺的是柔肠。这深刻的遗憾使得柳真清从不主动对严壮父表示她需要什么,她倒想等着看看严壮父何日向她求婚。难道他不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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