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的夜空绽开烟花,另一朵烟花则照亮了西林,向所有人宣告烟花回到了西林。
八十台最新式的MX军用机甲,四百辆重型装甲车,逾万名第四军区精锐地面部队,离开各自驻地,在落日州南方汇合成一道充满毁灭意味的钢铁洪流。
钟家散布各地的家族亲眷,金星酒店里的联邦军代表,各州政府,所有势力都把目光投向那支恐怖的部队,当他们确认这些军力调动没有得到联邦军方授权,就连第四军区司令部都不知道原因后,便知道这支部队身后隐藏着某个肥胖而狠厉的身影。
西林电视台派出了五辆卫星转播车和两个报道小组,分别在这支混编部队前后方,负责向整个西林大区现场直播画面,随着钢铁洪流向着草原深处前进,本来有些惴惴不安的西林民众猜测到或者通过网络知道了这支部队的目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钢铁洪流的尽头,草原深处被钟家特种部队层层保护的一艘焦黑飞船前,静静站着位黑发白裙的少女。
看到那位白裙少女的第一时间,钢铁洪流安静了下来,四周那数十辆高大威猛的W机甲缓缓蹲下右机械腿,庞大机身笨拙前倾行礼,欢迎公主的归来。
钟烟花看着草原上的钢铁部队,看着擅抖的摄像机镜头微笑说道:“我回来了,这些年辛苦大家了。”
离开三年的钟烟花回到西林,所享受的待遇和那位兄长完全不同,她不需要像许乐那样如老鼠般偷偷摸摸单身穿行原野,小心翼翼联络自己的属下。
她是钟家唯一继承人,她是西林人敬爱的小公主,她的归来显得如此理直气壮,声势无比惊人。
由落日州南方草原向州府行进,部队经过高速公路,公路上所有车辆极为自觉地避向紧急停车道,把中间宽敞的路面让给这个浩荡迤行十几公里的队伍。
当队伍最中间那辆黑色的防弹轿车经过他们的车辆时时,驾驶座上的民众们拼命鸣笛表示最热情的欢迎。
在一路几乎没有停歇的尖锐鸣笛声中,钟烟花乘坐的车辆在重兵保护下进入落日州州府,进入城市之后,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看到新闻直播画面的市民们纷纷走上街头,挤在道路两侧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着她的姓名,那些始终怀缅钟司令的中年人们甚至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们和顽皮的孩童,跟着车队一路向前奔跑,有胆子大的高声喊道:“小公主我爱你!”
钟烟花放下车窗,向欢迎自己的民众们挥手示意,挥舞手臂的动作幅度很小,很优雅,脸上的笑容却是如此的真挚,像极了远嫁归来的公主。
如果菲利浦这时看到她的模样,绝对不会把这位优雅的豪族千金与飞船上尖酸刻薄的小丫头等同起来。
因为很多过往岁月中很多历史问题,加上当年军神李匹夫拟定的轮战策略,西林为联邦付出了无数鲜血,却始终没有得到相应的经济和政治资源支持。
所以西林社会与首都星圈向来若即若离,甚至可以说全体西林人对联邦一直胸怀怨意,尤其是开始流传,甚至是某些新闻媒体开始指责,古钟号爆炸是联邦政府的阴谋之后,这种怨意早已变成仇恨。
在西林民众看来,联邦政府和帕布尔总统,必须为钟司令夫妻和数千名西林精锐士兵的死亡付出代价,只是钟瘦虎离世之后,联邦政府与钟家某些成员勾结,加强了对西林的渗透与控制,西林人敢怒却不敢言。
有怒意隐藏在胸间,便容易生出悲情,就像那首著名的西林童谣唱的那样,西林人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
悲情如此,那么无论是调西林部队前往左天星域前线,还是任何正常政策,只要出自联邦政府,民众都会愤怒的认为这肯定是阴谋,是对西林的打压。
悲情无法转换成力量,失去主心骨的西林民众们也只能在酒后发发牢骚,对着夜空中首都星圈的方向骂几声脏话,却无法做任何事情……直到今天。
他们的小公主回来了,她是联邦最高法院判定的古钟公司继承者,西林钟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无论是在电视机前面还是在街道两旁,凡是所有看到车窗旁微笑挥手的少女时,都觉得自己的后背挺直了几分。
车厢里里的田大棒子,眯着眼睛看着街道前方,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军情回报,虽然沿途建筑物上都备有狙击手控制,可看到小姐摇下窗子挥手示意,他依然很担心,三年没有回来,如果出事怎么办?
“田叔,这是必须做的事情,电视台在直播。”
钟烟花对着窗外微笑挥手示意,因为笑的时间太长,双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她没有回头轻声解释道:
“三年没有回来,总得让大家伙知道我现在的模样,而且声势越大,哥在那边压力就会小些。”
多年前,田大棒子曾经陪年龄尚幼的钟烟花,参加了数次西林政治活动,当时看着小女孩儿在台上近乎完美的政治演出,就知道她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他摇头叹息了一声,不再相劝,只不过对拐骗小姐离家出走三年的许乐仍然满腹怨念,不管那个家伙是帝国太子还是联邦英雄,如果许乐现在敢出现在他面前,绝对会被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车队行驶进纬二区,顺着红油饭馆门前那条直道,准备进入老宅区域之前,被一群联邦官员拦了下来。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这群面色苍白的联邦官员,被忠于西林钟家的部队团团包围。
无论是谁被笼罩在军用机甲的阴影之下,都会感到恐惧,然而最前面那位宪章局官员,依然鼓起勇气,对前方的黑色轿车凄声喊道:“宪章局检查!”
钟烟花平静走了下车,挥手示意下属们让开一条道路,缓慢走到那名宪章局官员面前,说道:“请快一点。”
嘀的一声轻响,她颈后芯片的数据被即时收集,那名宪章局官员看着光幕上的深层资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微微躬身一礼,说道:“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他旁边几名穿着黑色正装的联邦官员还有问题,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走到她面前说道:“我们是联合调查部门,想请钟烟花小姐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钟烟花冷看了官员一眼,直接转身准备上车。
官员恼火大声喊道:“你必须接受调查。”
钟烟花再次转身,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说道:“我不去你能拿我怎么办?你的部门能够对抗我的部队?”
“难道你敢动用私人武装对抗联邦调查?”官员愤怒说道:“你要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就等同于叛国!”
庞大的金属机甲身前,白裙少女看上去显得格外弱小,她望着对方微笑问道:“就算叛国,你又能怎么办?”
场间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联邦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联邦指控钟家小公主叛国,那如果她真的叛了,联邦又能怎么办?
接着,钟烟花望向瑟缩站在官员们身后的那位很久不见的堂兄,蹙眉厌恶说道:“钟二郎,看在亲戚份上,我今天不杀你,滚回你的小卫星上,再也不要回来。”
联合调查官员放低身段,近乎哀求般说道:“钟小姐,因为此事太过重大,您至少也要让我们问两句话吧。”
“有嫌疑犯罪的人才需要回答提问,我有嫌疑吗?”
那名官员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全宇宙都知道,这三年您和那名帝国皇子许乐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钟烟花眉梢微挑,嘲讽望着他说道:“你们天天跟钟二郎这个白痴呆在一起,难道你就是个疯子?那我是不是得把你关进疯人院去?”
疯人院就是精神病院,作为大脑最发达的生物,人类的大脑也最容易出问题。所以联邦有很多座疯人院,这些疯人院受到严格的管制,进出绝对不会方便。
而其中一间位于S1南半球的军事精神病专科医院,所受到的监管更为严格,不知道来自军方何种层级的指示,有一个步兵班常年驻守在这里。
啪啪两声脆响,许乐缓慢放下手中一名士兵,没有让他发出任何声响,确认房间内所有人都昏迷不醒后,取过钥匙向疯人院里面走去。
因为那件事情过去太长时间的缘故,联邦军方对那个人的关注程度严重下降,甚至都有可能遗忘了那个人和那个步兵班的存在。
所以他并不担心会惊动对方,沉默在幽深的疯人院通道里前进,只需要注意避开那些医生护士。
疯人院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道,白色的墙壁上隐隐还可以见到尿渍,大概是某位失控病人留下的杰作。
缓缓推开病房,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然后注意到面北的阳窗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数学符号和复杂公式,即便是他都觉得异常艰深。
默默看了片刻,他走出病房继续寻找目标。
行走在幽静的疯人院里,没有尖叫声惨嚎声疯癫的呓语声,只是一片寂静,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通道尽头传来声音,许乐走了过去,发现那里是一间会议室,而当他看到会议室里的画面时,脸上表情变得非常怪异。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在疯人院里上课。
会议室最前方摆着一块黑扳,黑板前面有个脸色苍白无比瘦削的中年男人,正挥舞着手臂讲解着什么。
那个男人眼窝深陷,捏着粉笔的手指枯瘦有如树枝在不停地颤抖,看上去虚弱颓废不堪,但他的脸上甚至整个身躯都仿佛蒙着一层光辉。
“今天不讲莫比乌斯带,因为教授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简单的单面结构要用如此复杂的前缀来命名,而且那太务虚,我们今天要讲的是环网拓朴结构。”
粉笔头在黑板上快速滑动,画出一个个复杂无比的拓朴环状结构,看着那些复杂却出奇显得清晰简洁的线条,颓废男人像吸了毒般亢奋起来,嘴唇高速翕动。
“环网拓朴结构是封闭形拓朴结构,虽然比星形配置要复杂一些,但还是很初级的东西,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电脑如何运作,就必须先接触这些最初级的东西。”
会议室下面坐着十几个人,从衣着打扮来看明显是疯人院的病人,然而听着这些专业名词,这些病人们若有所思点头,似乎理解的非常透彻。
颓废男人被病人们的反应所感动,感动赞叹说道:“你们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学生,比一院的学生还要好!”
许乐站在会议室外看着这幕荒谬的画面,心中的震惊渐渐消失,变成莫名而至的悲伤。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讲台上那个瘦削的颓废男人,愤怒地摔掉粉笔头,愤怒地吼叫道:“迟到的人要敲门!懂不懂尊敬教……”
声音骤然停止,他望着许乐的脸皱了皱眉,又挠了挠头,再揉了揉眼,想要确认自己昨天是不是被人偷偷灌了药,所以这时候才会产生幻觉。
“是我。”许乐望着他说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男人盯着他忽然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起来,表情无比天真,问道:“有没有烟?没烟我不和你说话。”
许乐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男人向下面的病人们挥挥手,说道:“下课了。”
病人们哦了一声,动作缓慢地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只有一个身材肥胖的病人,挪到了讲台前,摊开手瞪着他问道:“糖呢?”
笑容天真的瘦削男人正在美滋滋地抽烟,骤然被人打断,非常不悦。
他摸出一袋糖放到胖病人手里,不耐烦说道:“我现在任命你为班长,把糖拿去给他们分了,不要再一个一个找我拿,像他妈白痴一样!”
“我妈说我就是白痴。”
胖子病人认真看着他纠正道,然后浓眉一挑傻呵呵问道:“班长能不能多吃几颗?”
“随便。”
男人夹着烟卷的手潇洒挥了挥,然后望向沉默的许乐,微笑问道:“许乐上校,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贝得曼,你是我知道的天才里面最天才的一个。”
许乐看着他说道:“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呆在疯人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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