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这座大阵,与世间别的阵法都不同,与天地相通,纵使受到再严重看似不可逆的损害,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能自行修复。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书院想要把天下无敌的观主困死在长安城里,观主入长安的目的也非常清楚,他就是要毁了这座城。
想要毁掉长安城,观主只能走一条路。
他只能沿着道门在惊神阵里撕开的那道缝隙,明面上顺着朱雀大道,实际上踏着惊神阵里的那些黯淡处,直入皇宫入小楼。
然而这条路上出现了无数道刀痕,惊神阵调动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磅礴而出,依自然之力而循,把他不停从无距境界里逼将出来。
那些刀痕是文字,告诉观兰此路不通。
从坊市到偏巷,风雪如怒,观主的心意如身上的青衫一般渐趋寒冷,确认在解决掉拦在路前的这些神符之前,无法进入皇宫。
要解决眼前的困局,有一个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杀死施出神符的宁缺,于是观主御风而去,向雁鸣湖而去。
大师兄感知到那抹青衣在窄巷之间飘拂不安,时隐时现,以无距境界前行,知道他要去哪里,心情变得像伤后的脚步一样沉重。
在如此小的区域内施出无距境界,就像是在针眼里绣花,在一粒沙的世界里飞翔,即便他没有受伤,也无法再次追上观主。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追,因为他刁可能让小师弟一个人面对观主,所以他一脚踩在积雪上,留下一洼血水,棉袄颤抖起来然而他没能进入无距境界因为余帘的手再次落在他的腰间,抓住了他的衣带。
“观主要去杀小师弟。”
大师兄看着她的眼江。
“是的,这是他现在必须做的事情。”
余帘平静回答道,没有别的任何表示。
观主出现在雁鸣湖畔的雪桥上。
此间已经离开朱雀大道颇远,惊神阵威力恐怖,风雪看似寻常实际上蕴藏着无穷威力,根本没有一片平静的天地元气层流。
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进入无距。
观主走下雪桥,穿过冬苇,步行至雪湖南岸的雁鸣山于积雪里寻径登山,来到崖畔,然而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雪地上有很多杂乱的痕迹,脚印和坐痕,最多的还是潦草的笔迹,有的字是用手指写的,有的字是用枯树枝写的。
观主看着雪地上的那些字迹明白了昨天夜里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昨夜写下这些字,然后悟出那个字的宁缺,现在去了哪里?
他望向湖面,看着湖面上那两道清晰的脚印,那枝被刀斩破的残荷那枝被斩断的柳枝,那盆被斩碎的腊梅眉头缓缓挑起。
他的视野与识海里,都不再有宁缺的踪迹,这是违反常理的事情,因为那个小子就算有惊神阵的帮助,也不可能完全避开昊天的眼光。
有人在帮助他隐藏气息。
大概便是雪湖上的另一道脚印的主人。
几颗浑圆的小石头落在了街面上,把积雪砸出坑洞,骨碌碌一路前行,撞到街畔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才缓缓停下。
那些石头只有指甲大小一个鹿皮袋子里便能盛放很多,如果节省些去洒,或许可以铺满整座长安城当然这是夸张的形容。
淡渺的气息从那些小石头上溢散而出,与街道周遭的瓦檐石磨合为一体顿时产生了魔宗山门前那座块垒大阵的感觉。
只是那些石头很圆,没有什么棱角,与块垒阵意有些很有趣的区别,并不一味充天塞地,而是很柔和地遮掩着一切。
宁缺和莫山山从这些小石头里走过。
他们已经离开雁鸣湖,经过关着门的包子铺,来到了南城。
“只怕创出块垒阵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没有想到,千年之后有位符道天才少女,竟能另出机抒,把块垒改造成这等模样。”
宁缺笑着说道。莫山山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有忧虑:“接下来怎么办?”
宁缺说道:“现在的局势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以观主的智慧,只怕早已经想明白了破局的方法,他现在已经来杀我了。”
莫山山说道:“观主也可以退出长安城。”
宁缺说道:“我们书院不想他完好无损地退出去,一个天下无敌的强者在长安城外,代表着书院和大唐的失败,幸运或者说不幸,观主自己也不想就此退出长安城,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机会。”
莫山山望着不时踢出棉裙下摆的鞋尖,欲言又止。
宁缺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大师兄自然是想来救我的,但三师姐断然不会让他过来,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莫山山抬头望向他,有些不解。
“除非我能用惊神阵困住观主,或者说寻找到一种方法,把观主从昊天的世界里择出来,三师姐才会出手。我不会怪三师姐,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书院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好生珍惜。”
宁缺说道:“我现在首先要藏好自己,然后找到他脚步落下的那些地方,希望能够困死他,就看我和他谁能更快一些。”
莫山山没有再说什么,伸出食指,把眼镜向上顶了顶,看着前方一条安静的巷子,说道:“写在这里吧。”
宁缺看着那条巷子,举刀再斩,刀痕随风雪而逝,了无痕迹,就像他脸上一闪即逝的那抹复杂情绪。
这条街巷里曾经有两座府邸对门而邻,一文一武,一家是通议大夫府,一家是宣威将军府,一家是他的,一家是她的。
某座府邸内某座布满蛛网灰尘的旧房塌了。
宁缺听到了房屋垮塌的声音,没有向那边望一眼,继续握刀举步前行。莫山山跟在他的身旁,向街面上洒落石子。
从雁鸣湖到南城,再到东城,二人一路落刀,一路洒石,躲避着观主的眼光,寻找着困死观主的方法,沉默不再言语。
松鹤楼的二楼垮了,陈锦记的匾断了。
宁缺不再需要莫山山指明方位,他握着阵眼杵的一端,感知着现在飘行在长安城里的青衣,回忆着当年穿行在长安城里的黑伞,不停斩落。
终于,他回到了熟悉的临四十七巷
他推开老笔斋紧闭的木门,看了看墙上那些久违的书帖,走到了后院,抽出朴刀斩了下去。
墙上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积雪被猫脚蹬的到处乱飞。
小院里的井断了,墙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