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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叶(三)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话了。

“你现在干什么了?”

“我刚洗了澡,这时候正在看碟子。”

“看什么呢?”

我愣了愣,停了一会儿,对着话筒木然地说道:“我正看着俊熙背着将死的恩熙在海边散步……”

那边也停了会儿,然后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是最后一集吧。”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每天晚上我都不大喜欢早上床,所以总有机会守在电话的旁边。

也许是因为像她说的那样,她的床头就有一架电话,而她也不喜欢一躺下,就想起了那个男人。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我也看蓝色生死恋,便以为我也和她一样,是个伤心人。

也许她以为很多事情都不大方便向她的朋友说。

也许她以为向陌生人倾述一番,倒是不错的选择。而我就是那个陌生人吧。

也许其实只是因为我们都很无聊。

所以,时不时的,我会在凌晨一两点钟,接到她的电话,没来由地东拉西扯一番。

我们聊一切可以聊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聊一切事情。

我们经常在电话的两头交流一下看暴力电影的心得,看武侠小说的体会。不能免俗的,也会提到自己的过往。

不过,一般是她说她的过往,她与她的男人的过往。

虽说那人只是她的一个好朋友,一个兄长式的人物,但她在给我打电话时,坚持称呼为她的男人。

我想,这大概是在寻求一种生活中不能实现的东西,估计她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听了很多遍她的故事,总觉得很无聊。不过是女人爱上男人,男人不爱女人,男人爱上女人,女人不爱男人,或是某人爱某人,但某人甲不敢让某人乙知道,或是为了某人乙已有某人丙,于是某人甲便决定瞒某人乙一生,让某人乙很无辜地成为某人甲在背后念叼上数万遍,以至头疼而亡的人。或是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在三个人乃至四个人身上,总之就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加上爱或不爱这两种程式,自由组合就是。

我告诉她,全世界有六十亿人,那么至少就曾经有过三十亿个这种故事。

或许还是算少了。

不过好在我们确实还有许多可以聊的东西。

她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非常”喜欢当莎丽遇见哈利这部电影的女人。

其它女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讨厌这部电影。我一向认为是她们嫉妒这种大巧无工的爱情。

据她说,我也是她所知道的第一个喜欢这部电影的男人。

她说,其它男人总认为这只是小资情调泛滥之下的产物。

她也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个能用很平淡口吻和我谈灯草和尚写的太差的女人。

其实我在电话的这头早已听的面红耳赤了,后来我告诉她,实际上从来没有异性和我谈过这方面的话题。

她说我是第一个听她说了若干遍单恋之路故事,而没挂电话的男人。

其实我在心里早已斥骂她比祥林嫂还烦,只是我很懒,也不觉得有必要打断她那可怜兮兮的叙述。至少这会让我觉得,我不是太惨,尤其是想到她长的还挺不赖的。

她后来说,实际上她也从来没对别人讲过自己的故事。

于是我和她都成了彼此的第一人。

于是在电话里,她会这样告诉我:

“我的男人回来了。”

过了几分钟。她补充道:

“他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又过了几天,她打电话告诉我:

“我的男人走了。”

过了几分钟。

“他居然真的带着他的女朋友走了。“

她男人的女朋友是她的好朋友。

我总以为她会很伤心,而且也有道理伤心。但她通常只是在电话的那头很好听的笑几声,然后开玩笑如常。

只是声音会像专供学校的学生奶一样,变的淡淡的。

在电话里,我也会告诉她很多事,比如我的外甥女幼儿园放学回来了,她带着她奶奶在街上买的酸奶回来了。然后是外甥女又走了,她去上幼儿园了,她又带了瓶她妈妈拿回来的酸奶走了。诸如此类。

于是她说我没良心。

我说自己的良心让她给吃了。

后来她开始喜欢在电话里和我对对子,虽说她的中国话比我还糟糕。

她起头总爱说:“我是倾国倾城貌。”一边笑着,一边告诉我,她正在顾影自怜。

于是我回她:“那我就是多愁多病身。”这是实话,我妈经常骂我在家里玩都快玩出病来了。

她说:“妾住长干里。”

我回:“将出玉门外。”

她说:“郎骑竹马来。”

我回:“吏捉刀笔裁。”

她说:“绕床弄青梅。”

我回:“逾墙折金兰。”

她说:“两小无嫌猜。”

我回:“独夫有人爱。”

她急气败坏,说:“我是兰心蕙质。”

我在电话这边摇摇头,说:“你是作茧自缚。”

她沉默了会儿,恨恨地道:“你很没情趣。”

我以为她生气了,不料,过了会儿,她淡淡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来:

“前些天又看见他,想起以前暗恋他的日子,真是觉得像我一个同学写的一句诗,梦还身前疑入梦。”

我在心里说,你应该把暗恋前的以前二字去掉,然后扮出同情的语调说:

“对呀!这很像我一个同学写的,几人憔悴几人归呀?”

电话安静了会儿,然后她纠正道:

“这一句对得全不工整。”

在电话里,她一直称呼我为师兄,因为她总认为,我失恋的经验比她丰富多许多。

但我一直很纳闷,我从来没对她说过自己的那些伤心事,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电话里,开始时我还是称呼她为花姑娘,后来由于小泉桑又去跪那座庙,于是便简称她为花。

挺恶心的一个名字,她为此对我大为脾气。

不过,虽然她的模样我都记不真切了,但我一直有个印象:

她的笑颜,依稀如花。

她总喜欢问我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用尽所有煽情的话语还是不能满足她的胃口,只好发恨似地说了声:

“最好是一回家就是饭在桌上,你在床上。”

我是个好人,从不跟异性开这种有些不雅的玩笑的。

她也是个很乖的女子,可以和我探讨黄色小说的写法,内容,却绝不容许我的言语中有一星半点那种思想在里面。

所以她有两天没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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