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音乐的药

  这群澳洲原住民中,有几位拥有音乐的药。“药”(medicine)这个字,有时用在翻译澳洲原住民的语言。它指的并不是医药,意思也不完全跟身体的治疗有关。在他们的言语中,“药”是任何能够促进群体福祉的东西。乌达解释说,拥有治疗骨折的技能(亦即‘药’)是值得尊敬的,但同样值得尊敬的,是能够让母鸡大量生蛋的人,因为他的才艺也能造福整个部落。两种“药”都是社会需要的,都是个人独具的才华。我同意乌达的看法,期望将来能享受一顿以鸡蛋为主菜的晚餐。

  那天,他们告诉我,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即将举行。我们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并没有乐器在内,但我没说出心中的疑问,因为我早已经知道,时机成熟时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旷野中的一场音乐会

  那天下午我们穿过一个峡谷时,我能感受到大伙的兴奋情绪渐渐升高。峡谷很窄,约莫十二尺宽,两边耸立着高达十八尺的峭壁。我们准备在这儿过夜。妇人们用蔬菜和昆虫烹调晚餐时,一群乐师忙着布置舞台。这儿生长着一种圆形的、桶壮的植物。有人把它们的顶部切掉,挖出中间色泽像南瓜的果酱,让我们吮吸。果酱中一颗颗很大的种子,被保存在一旁。有人拿出我们携带的无尾兽皮,铺在被切掉顶部的植物上,紧紧绑着。奇迹似的,它们变成了第一流的打击乐器。

  一株枯死的老树躺在附近,有几根树枝爬满白蚁。他们砍下一根树枝,把上面的白蚁赶走。树枝中心已经被白蚁掏空,积满木屑。他们用木棒捅了捅树心,把木屑吹掉,很快就做成了一支中空的长管子。我在旁瞧着,感觉上就好像目睹他们制造天使加白列的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澳洲人通常称为“狄遮里度”的乐器。吹奏时,它发出低沉的乐声。

  其中一位乐师开始碰击手上的两根木棒,另一位则用两块石头打拍子。他们找到几片泥板岩,用线悬挂起来,制造出有如敲钟的叮当声。有个人把一块木片系到一根绳子上,做成一种叫“牛吼器”的乐器,旋转舞动时,发出巨大的吼叫声,他们熟练地控制音量的高低,峡谷的地形创造出神奇的振动和回音。“音乐会”的特色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们有的独唱,有的合唱,但总是十分和谐悦耳。据我所知,有几首歌从洪荒时代就传唱下来。这些人所唱的颂歌,早在西方人的日历发明以前,就出现在澳洲的沙漠上。但我也聆赏到他们新谱的乐曲,那是特地为我的到来而做的。他们告诉我:“音乐家寻求音乐表现,同样的,宇宙间的音乐也寻求被表现的机会。”

  由于他们没有文字,知识是透过歌曲和舞蹈代代相传下来的,每一个历史事件,可以记录在沙上的图画,或保留在音乐和戏剧中。他们每天都有音乐,因为他们必须让记忆中的历史保持新鲜,而讲述他们的全部历史,大约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你把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描绘下来,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把所有图画摊在地面上,那么,大家所看到的将是过去数千年来的世界地图。

  但我真正目睹的,是这些人如何在不受物质束缚的情况下,尽情享受生命。音乐会结束时,大伙把乐器放回它们原先所在的地方。种子被埋藏进泥土里,以确保新的植物茁长。他们在石壁上画下记号,告诉后面的旅人,何处可以找到食物。药师们把当作乐器的木棒、树枝和石头送回大自然,然而,创造音乐的喜悦,以及它们所展现的才华,已经足以肯定他们每一个人的价值和尊严。真正的音乐家把音乐携带在心中,他不需要某种乐器;他本身就是音乐。

  那天我似乎也有了个新的领悟:人生就是自我满足。我们可以丰富我们自己的生活,充实自己的生命,尽量让自己感到快乐,让自己充满创造力。音乐会结束时,作曲家和其它乐师把头抬得高高的,走下舞台。其中一位说:“挺成功的一场音乐会。”另一位回答到:“最完美的一场。”我听到锋头最健的那位乐师说:“唔,不久之后,我得将名字从‘作曲家’改成‘大作曲家’。”

  我看到的并不是自大狂。这些乐师只是肯定他们自己的才华,发愿要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和族人共享。在他们的传统中,自我肯定的一个方式,就是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这些人说,他们恒古以来久居住在这儿。科学家证实,他们在澳洲落脚至少有五万年之久。让人讶异的是,在这五万年中,他们没有破坏过森林,没有污染过水源,没有危害过任何物种,没有制造过垃圾,而他们世世代代享有丰富的食物,永远接受大自然的庇荫。在他们的生活中,欢笑总是多于哭泣。他们活的长久、有用、健康,然后充满信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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