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如往常一样,我们这一小群人在营地上集合,面朝东方,但今天大伙儿显得特别兴奋。这时天际才出现淡淡的一抹曙色。部族长老主持完早祷后,“灵娘”就走进圈子中央来。
外貌上,“灵娘”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整个部落中,她是唯一体重超过一百二十磅的原住民妇女。我知道我的体重在减轻中,这是在烈日下不停跋涉、一天只吃一餐的结果。这些年来,我全身上下已经凝积了过多的剩余脂肪,因此,我恨不得让所有的脂肪都滴落在沙地上,环绕着自己的足迹。那幅景象可有多美!
“灵娘”站在我们围成的半圆形圈子的中央,双手高举,向肉眼看不见的上苍祈祷,奉献她的特殊艺能。如果那天上苍准备透过她传达讯息,她愿意敞开自己,做为天人之间沟通的渠道。她恳求将她的艺能和我分享,而我是这次旷野漫游中他们收养的“变种人”。祷告结束,她大声地、恳切地感激上苍。其它族人纷纷加入欢呼的行列,为今天即将显现的神迹表示感恩。他们告诉我,通常这种祈祷是利用他们熟谙的心灵语言,在静默中进行的,但由于我新来乍到,犹未精通心心相传的沟通技巧,为了尊重我这个客人,他们不得不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内,进行这一场仪式。
那天我们一直行走到晌午。一路上很少植物生长,这倒让我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必担心荆棘会刺伤我的脚掌。
我们默默赶路,直到晌午时分,有人看见一堆矮树,寂静才被打破、那是一种外观奇特的植物,树干顶端枝叶茂盛,有如华盖一般。这就是“灵娘”向上苍祈求后一路寻寻觅觅的东西。
前一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时,“灵娘”和三位妇人各拿出一张平滑的兽皮,把它紧紧缝在一个框子上。今天早上,她们携带着它上路。我没问她们那是干什么用的。我知道,时机成熟时她们自然会告诉我。
“灵娘”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树旁,指给我看。我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望去,却看不到什么。瞧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只好再看一次。这回,我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它显得很厚实,闪闪发光,数以百计的丝线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圆形。那几株树,似乎每一株都结有一张蜘蛛网。“灵娘”要乌达转告我,在这几张蜘蛛网中选择一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我已经明了,对澳洲原住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凭直觉。于是,我把手一指。
接着,她从腰间系着的袋子中拿出一罐香油,涂抹在那张形状像手鼓的兽皮上。她走近我选中的目标,拨开后面的树叶,然后把油腻腻的兽皮伸到蜘蛛网后面,向前猛一扑,捕捉住了蜘蛛网,熟练地将它框装在兽皮上。我看见其它妇人走上前,各自选择一张蜘蛛网。每个妇人手上拿着一张兽皮,如法炮制,把蜘蛛丝捕捉到昨天准备好的框架上。
我们玩得起劲时,部落中其它人忙着生火,采集食物,准备晚餐。今晚的菜包括许多支从矮树堆捕捉来的大蜘蛛,一些根茎,还有一种我从没吃过、看来像萝卜的球根。
寻找梦境的答案
晚餐后,我们一如往常围坐成一圈。“灵娘”向我解释她的特殊艺能。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上苍给每一个人一些特质,而这种天赋非常突出,在人的一生中那可成为一种特殊艺能。拿她自己来说,她在部落中的身分是“解梦人”,这也是她对社会的贡献。她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不是每个人都想记住所有的梦,更不用说探寻梦境所蕴含的讯息。她说:“梦是真实的影子。”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发生的每一件事物,也能在梦境中找到。所有答案都在那儿。她们今天捕捉的蜘蛛网非常特别,使用在一种歌舞仪式中,向上苍祈求,指引她们解开梦中之谜。“灵娘”的任务,就是帮助做梦的人理解梦境所传达的讯息。
根据我的了解,在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观念中,“做梦”指的是不同层次的知觉,他们的始祖用思维创造世界时,是在“做梦”;冥思默想到了忘我之境,是神游物外的梦。当然还有睡觉时做的梦等等。
这个部落面临任何问题时,都透过“解梦人”寻求上苍指引。如果他们需要帮助,以了解他们面临的感情问题、健康问题,或某种经验背后的含义,他们相信,答案能够在一场梦中显现出来。白种人只知道一种进入梦境的方式,那就是睡觉,但他们部落的人在醒着时也知觉到梦的意义。他们不使用控制心灵的药物,仅仅应用呼吸技巧和专注,因此在梦境中,也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他们指示我和解梦人共舞。旋舞尤其有效。你把问题深深植入你的心灵,一面起舞,一面不停地默念着这个问题。根据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说法,最有效的旋舞,能够在身体七个主要的关节中,增强精气的旋转。它的动作很简单,只须伸出双臂站着,不断向右旋转。
很快我就觉得眩晕,于是坐下来思索:我的生活是如何改变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每平方公里人口还不到一人,而面积却有三个德州那么大。如今,我竟然流落在这儿,像回教苦修僧人那样不停旋转,扬起一圈圈沙尘,沾满我那位解梦人一身,然后像连淇一般,向周围空旷的原野弥漫开去。
这个部落的人晚上睡觉是不做梦的,除非他们把梦召唤进睡眠中。对他们来说,睡眠是重要的休息时间,是让身体复原元气的时候。睡觉时不应该左思右想,禅精竭虑。他们认为,白种人晚上做梦,是因为在西方社会中,白天做梦是不被允许的,而张开眼睛做梦的好处,更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终于到了就寝时间。我抚平地面的沙土,把我的手臂当成枕头。他们用一个小容器装着药水,递给我,吩咐我立刻喝掉一半,剩下的睡醒时再喝。那会帮助我记住梦境的细节。我急于找到答案的问题,就是我在旋舞时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趟旅程结束后,带着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回去后该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灵娘”透过乌达,要我回忆昨晚我做梦的梦。我想,要她帮我解梦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在那梦中所看到的事物,和澳洲毫无关系,但我还是把我的梦告诉了她。她只问我对梦中出现的事物有什么感受。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能透过我的梦,洞察我的内心,而我梦到的那个文明社会的生活方式,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心灵的另一扇窗
我现在明了,往后我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些风暴,而这些年来我投注许多心血所建立的人际关系,也会被割舍,但我不担心,因为现在我的生活有了重心,我的内心一片宁静,这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可以依赖。我现在懂得,这一生中我可以改变我的生活,我已经把一扇门关上了。我现在也懂得,时机到时,我不能再留恋以前建立的交情、居住的地点、奉行不渝的价值观。为了让我的心灵成长,我轻轻关上了一扇门,进入一个新世界,开始一个新生活,在精神的阶梯上迈出一步,往上升一级。最重要的是,我不必刻意去运用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只须在生活中切实奉行我所信仰的真理,早晚有一天,我会影响到那些命中注定受我影响的人。那些门会打开的。毕竟,“它”不是我的讯息;我只是传达讯息的人。
我想知道,其它跟解梦人共舞过的人,有谁愿意跟别人分享他的梦。在我询问之前,乌达就已经看透我的心思。他说:“有,‘工具师傅’愿意说出他的梦。”‘工具师傅’是个老头,不但精于打造工具,还会制造画笔、炊具等等东西。他的烦恼是肌肉疼痛。他梦见一支乌龟爬出死水潭,发现身体一边的脚不见了,走起路来顿时失去重心。“灵娘”替他解梦,就像帮我解梦一样。他终于领悟,该把制造工具的本事传授给别人了。身为部落中的首席工匠,他曾引以为荣,但现在工作的乐趣越来越少,而自己造成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因此,上苍向他发出一个讯息,要他改变生活。他变成了一个失去重心的人,在工作和游乐之间不能够保持平衡。
往后的日子里,我看见他教导学生们制造工具。我问他肌肉还痛不痛,他笑了起来,苍老的脸孔皱成一团。他说:“脑筋有弹性,骨头的关节也就有弹性咯。我的肌肉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