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四周是坚实的石墙,有好几个出口,通到其它地方。色彩缤纷的旗帜悬挂在墙上;雕像从天然形成的石屋上探出头来。我望望角落,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座花园!山丘顶端的石头经过刻意的布置,阳光能够洒进石窟来。我清楚听到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一条石沟引导入地下水,潺潺流淌,在我们停留期间,不曾中断过。石窟打扫的很整洁,弥漫着简洁而古雅的气氛。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部落的人也拥有属于个人的财务。在洞中,他们除了储存仪式用品外,也保藏一些精致的寝具。我看见一张张兽皮堆叠成厚厚的、舒适的被褥。我也发现,在旅途上收集的骆驼蹄趾,已经被制造成切割用的工具。石窟中有个房间,我管它叫博物馆。那儿,他们储存多年来派人到城里收罗的东西,包括从杂志上剪下的各种东西的图片:电视机、电脑、汽车、坦克、火箭发射器、吃角子老虎、著名建筑、各色人种,甚至五颜六色的佳肴美食。此外,还有从城里捎回的各种玩意——太阳眼睛、剃刀、皮带、拉链、安全别针、钳子、温度计、电池、几只铅笔和钢笔、几本书。
石洞一角,是他们制造一种类似布匹的产品的地方。他们以物易物,和临近的部落交换羊毛和其它纤维品,有时也有树皮制造布料。偶尔,绳子也在这儿制造。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手中拿着几根纤维,在大腿上搓着,然后加进几根纤维再搓,直到搓出一条长线,最后和其它几条线编织在一起,制成粗细不一的各种绳子。他们也把剪下的发丝编织成各种用品。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部落的人用衣服把身体遮蔽起来,完全是为了我的缘故,因为他们担心现阶段的我还很难——甚至不可能——接受他们那种赤身露体的生活方式。
在乌达向导和解说下,我花一整天参观洞窟各处,直看得我目眩神迷。洞中深处,有些地方需要点燃火炬,但大厅有岩石做天花板,可从外面调整,改变窟内的光线,从阴暗到光明,随心所欲。“真人部落”的这个洞窟,并不是膜拜神明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膜拜神明。他们利用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记录他们的历史,传授上苍的真理,保存传统的价值。圣地庇佑这个部落的人,使他们不受白人思想毒害。
我们返回大厅后,乌达把一些木头和石雕像捧在手里,让我仔细观察。他显得十分兴奋,宽阔的鼻孔不断鼓胀着,根据他的说法,雕像的头饰显示它的个性。低矮的头饰代表大脑的思维、我们的记忆、抉择、肉体对快乐和痛苦等等感受的知觉——这些我都归类为意识和潜意识心灵。高耸的头饰,则象征传造的心灵和自我:我们如何利用现有的知识,发明尚未存在的东西;如何拥有或真或假的经验;如何吸取所有生物和所有人类世世代代累积的智慧。人们都在寻找咨询,但一般人似乎不了解,智慧也在寻找表现的管道。高耸的头饰也代表我们真正的、完美的自我——那是每一个人心中永恒的部分,当我们心中有疑惑,不能确定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群体的最高利利益时,可以求助于它。还有第三种头饰;它环绕雕像的脸孔,从后面垂到地上。这象征人生各个层面的连结:肉体的、情感的、精神的。
大部分雕像工精致,十分讲究细节。让我惊讶的是,有一座已经完工的雕像,眼睛里竟然没有瞳孔,看起来就像一座有眼无珠的神像。“你们以为,上苍一直监视着、裁判着人类,”乌达说,“我们认为上苍是在试探人类的情感和意图——他最感兴趣的不是我们的行为,而是我们行为背后的动机。”
那天晚上,我度过整个旅途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就在这个时候,我弄清楚了我前来这儿的原因,也明白了他们对我的期望。
心灵的庆典
我们举行一场仪式。我看见艺匠们调配白黏土做的漆:两种带着赤红色的色调、一种是柠檬黄。“工具师傅”把六寸长的树枝制成刷子,用牙齿打磨、修整。族人们的脸孔,都给画上了复杂的图案和动物的图形。他们让我穿羽毛做的衣裳,其中有些羽毛采自鸸鹋身上,非常柔软,是香草色的。我的任务是模仿一种叫“库卡布拉”的鸟。在这场仪式剧中,我所扮演的鸟儿是带信的使者,飞翔到世界各个遥远的角落。“库卡布拉”是很漂亮的鸟,但嗓门很大,叫起来好像驴在哀嚎。他有坚强的求生意识。这种大鸟似乎适合担任使者。
唱歌跳舞结束后,我们围聚成一个小圈子。一共是九个人:部落长老、乌达、药师、女医、时间守护者、记忆守护者、和平缔造者、鸟类的亲戚和我。
长老坐在我正对面,把两支脚安放在臀下,当作坐垫。他倾身向前,凝视着我。圈外有个人递给他一只石杯,里面成着一种液体。他吸了一口。他把杯子传给右手边的人时,两支眼睛依然注视着我,仿佛看透我的灵魂。他说:
“我们——上苍宠眷的真人部落,正准备离开地球。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我们决定过着最高层次的精神生活,保持独身,以表现我们在肉体上的自律。我们不再生儿育女。当我们最年轻的族人去世时,人类最纯洁的种族也从地球上消失。”
“我们是永恒的存在。在宇宙许多地方,想追随我们的灵魂,可以披上肉身的躯壳。我们是第一代人类的直系子孙。自太古以来,我们已经通过生存的考验,谨尊祖先传下的道德标准和律法。我们的群体意识,维系住地球的生命。现在我们获准离开地球。世界上的人己经改变:他们摧毁了这块土地的一部分灵魂。我们要到天上和他相会。”
“你被挑选为我们的使者,你的任务是把我们离开的消息带去给你们那些‘变种人’。我们把大地母亲遗留给你们。我们期待,你们能切实检讨,看看你们的生活方式对水源、动物、空气和人类自己造成了什么祸害。我们期望,在毁灭地球以前,你们找到解决你们问题的方法。有些‘变种人’己经觉悟;他们即将寻回失落的灵魂和真正的自我。只要集中心力,你们还来得及扭转地球的毁灭,但我们不能再帮助你们。我们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地球上雨水分布的情况已经改变,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发现,这些年来,植物和动物的繁衍能力持续降低。我们不能再提供肉体的躯壳,让灵魂栖息,因为在这儿的沙漠,很快就找不到水和食物了。”
我心中乱成一团。事情的真相渐渐浮现了。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揭下神秘的面纱,和一个外人打交道,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替他们带信的人。但为什么选择我呢?
杯子现在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喝了一口。味道呛的很,好像是醋和纯威士忌调在一起。我把酒杯传递给右手边的人。
长老继续说:“现在,该让你的身体和心灵休息了。去睡吧,我的姐妹。明天我们再谈。”
那堆火烧得只剩下一堆红晃晃的煤块。热气升起,透过石窟天花板上宽阔的缺口,飘散到洞穴外。我睡不着觉。便向“和平缔造者”打个手势。问他我们能不能聊聊。他说:“好吧。”乌达答应替我们翻译,于是我们三个人展开一场深刻的、复杂的讨论。
原始的梦幻时期
这个名叫“和平缔造者”的澳洲土著,脸上布满风霜,苍凉得就像我们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他告诉我,在太古时候,也就是他们所称的“梦幻时期”,所有的陆地都连接在一起。上苍创造了光,这第一道阳光粉碎了遮天蔽地的黑暗。接着,他在太虚中放置许多圆盘,让它们在天上旋转。我们的地球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平板、空白的。那时的地球,表面光溜溜,没有任何遮蔽,四处一片死寂,整个大地看不见一朵摇摆的花儿,甚至连微风也没有。没有鸟儿、没有任何声音来打破无声无息的太虚。后来,上苍将知觉赋予每一个星球,赐给它们不同的东西。意识最先来临。下意识中产生水、大气和土地,生命的最初形式出现了。我们族人认为,你们所称的上帝,白种人觉得很难解释,因为他们拘泥于形式。在我们心目中,上苍没有体积、形貌和重量。上苍是精髓、创造力、精纯的元气、爱、无边无际的存在、无限的活力。原住民有许多传说提到一条“彩虹蛇”。她象征“能”或“意识”蜿蜒曲折的行进路线——始于绝对静止,继而产生振动,终则成为声音、颜色和形式。
根据我的判断,乌达试图说明的,并不是醒觉或昏迷那一类意识,而是某种创造意识。它无所不在,它存在于石头、植物、动物和人类。上苍创造人类,但人的躯体只为人的灵魂提供栖息之所。其它的永恒生命,存在于宇宙的其它地方。澳洲原住民相信,上苍第一个创造的是女性,而世界是在上苍唱歌的时候形成的。他是神——一种至高无上、充满正气和爱心的力量。他以扩充“能”的方式创造世界。
他们相信,人类是依上帝的形象创造的,但不是肉体的形象,因为上帝不具肉体。灵魂是依上苍的形体创造的,意思是说,它能享受纯洁的爱与和平,具有传造的能力和管理万物的能力。上苍赋予我们自由意志,把这个星球赐给我们,做为磨练我们情感的场所——当灵魂栖息在人体内时,感情是格外强烈的。
这个部落的人所称的“梦幻时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太古时代天地混沌时;第二个阶段,天地初期,地面上万物犹未齐备。早期的人尝试各种情欲和行动,发现他们拥有自由意志,想生气就可以生气。他们可以寻找发泄怒气的对象,也能够惹是生非,激起怒火。忧虑、贪婪、欲望、谎言、权利——这些都不是人类应该培养和促进的情感与行为。为了惩罚他们,上苍让早期的人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头、一条瀑布、一座山崖等等。这些东西如今还存在于世界上,供认参观,让有足够智慧的人从中吸取教训。构成现实的是意识。“梦幻时期”的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梦还在持续进行:意识仍在创造我们的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上苍将土地所有权赐给人类。土地属于地上万物,协调和分享才是真正的人道。占有土地是极端违反人道的行为,因为它排拒他人,放纵自己。英国人来到之前,澳洲没有人缺少土地。
这个部落的人相信,第一批人类出现在澳洲时,全世界的陆地还连接在一起。大约一亿八千万年前存在于世界的单一路块,科学家称为“番齐亚”(Pangea),后来它一分为二。“劳拉西斯”(Laurasis)包含地球北部几个大洲;“贡旺纳阑”(Gondwanaland)涵盖澳洲、南极、印度、非洲和南美。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印度和非洲脱离南部大陆,自立门户,贡旺纳阑只剩下地球底端的南极,以及中间的澳洲和南美。
根据这个部落的说法,在上古时代,人类就开始探险,徒步漫游旷野中,越行越远。他们在路途上遭遇各种新的情况,为求生存,他们放弃原有的行为准则,采取更具侵略性的做法和行动。他们走得越远,信仰体系和价值观念变化越大,到后来,连外貌都改观了,那些漂流到气候寒冷的北方的人,皮肤变得比较白。
他们不因肤色而歧视别的种族。他们相信,当初人类的肤色都是同样的,如今人类又渐渐恢复到相似的肤色。
在他们心目中,“变种人”具有一些显着的特质。首先,他们不再能居住在空旷的环境中。大部分变种人,到死都没尝过赤身淋雨的滋味。他们一生都在装有冷气的房子中度过,即使在寻常天气出门逛一逛,也会中暑。
其次,变种人不再拥有像澳洲原住民那样健全的消化系统。他们必须将食物磨碎、乳化、调配、掩藏。他们吃的非自然食物多过自然食物。更不像话的是,他们居然对基本食物和空气中的花粉,产生过敏性反应。有些变种人的婴孩,甚至连母乳都咽不下口。
牵连繁琐的现代人
变种人眼光短浅,因为他们以自己的寿命来衡量时间。除了此时此刻,他们不承认任何时间存在,因此,他们不顾人类的未来,对环境大肆进行破坏。
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最大的不同是,现代的变种人生活在恐怖中。他们“真人部落”对人生没有恐惧。变种人恐吓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需要警察和监狱,连政府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名,用武器威胁其它国家。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恐惧是动物世界的特征,在动物求生的本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只要人类认识上苍,了解这个宇宙不是随便形成的,而是在规划中不断成长,他们就不会恐惧。你必须在信仰和恐惧之间作出选择。这个部落认为,物欲造成恐惧。你拥有的财务越多,你越活的提心吊胆,到头来你是为身外之物过活。
这个部落的人告诉我,西方传教士强迫他们教导孩子,吃饭前握着双手,做两分中的感恩祈祷,他们觉得很荒谬。每天早上,他们一觉醒来就对上苍表示感恩!一整天,他们都是在感恩的心情中度过的。感恩之心是人类与生具有的。如果连这点也要传教士来教,这个社会显然生病了。也许,真正需要帮助的是那些传教士。
他们也不懂,为什么传教士禁止他们报答土地的恩惠。大家都知道,你取自土地的越少,你所欠的也越少。这个部落的人认为,让自己身上的一些血溅洒在土地上,做为一种报答的方式,以感激土地对他们的照顾,这样做,一点也不野蛮。他们也认为,如果一个人自愿绝食,坐在旷野中结束他在世俗的生命,他的意愿应该获得尊重。他们不认为,因病或意外事件而死,是符合自然法则的现象。他们说,毕竟,你不能真的杀死永恒的东西——灵魂。你没有传造它,也不能杀死它。他们信仰自由意志;灵魂自愿来到这个世界,谁又能禁止它回到老家?这不是在浮华世界中,凭血气之勇所做的决定;这是永恒的层次上,由彻底清醒的自我所做的决定。
他们相信,脱离世俗最自然的方法,莫过于行使个人的自由意志和选择权。活到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岁时,他们会征求上苍的同意,开始兴奋地 准备回归“永恒”。他们会举行同乐会,庆祝他们的一生。
许多世纪以来,这个部落有独特的习俗。婴孩诞生时,大家会对他说:“我们爱你,我们会帮助你走上这段旅程。”这就是每一个人生平听到的第一句话。在临死前的庆祝宴会中,大伙儿上前拥抱他,对他再说一次生时听到的话。你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话,也就是你离开时听到的!然后,这个准备离开人世的人坐在沙地上,关闭体内的生命系统。两分钟之内,他就与世长辞,整个部落没有丝毫悲哀的气氛。他们许诺,当我有能力承担这种知识所带来的责任时,他们会教导我,如何从世俗的生命,回归到肉眼看不见的永恒境界。
“变种人”这个称呼,指的是一种心态,并不是指肤色和种族;它代表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变种人”是丧失或丢弃古老记忆和永恒真理的人。
我们的讨论不得不告个段落。夜已经深了。我们都很疲倦。昨天这个洞库还是空荡荡的,今天就充满了生命。昨天我的脑子还装满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今天却变成了一块海绵,大量吸取不同的、更重要的知识。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那么奇异、那么深奥,我一时无法了解,干脆闭上眼睛,停止思索,让自己整个人陷入安详深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