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档 案

  第二天早晨,他们让我参观那条名为“计时路”的通道。他们发明一种石头装置,让太阳透过一个坚坑照进洞库中。每年只有一次,阳光以精确的角度直射进来。他们根据这个现象判断,自从上次记录时间以来,整整一年过去了,于是,他们就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向族人中两位妇人致敬——她们一名叫“时间守护者”,一名叫“记忆守护者”,是部落档案的保管人。这一天,她们会履行一年一度的任务。她们在洞库墙上绘制一幅壁画,描述过去六个季节中(澳洲原住民将一年划分为六个季节)部落里发生的大事。所有的出生和死亡,都以季节的日子和太阳或月亮的时间记录,其它重大事件也一样。我数了一数,发现这些雕刻和绘画总共超过一百六十件。因此,我断定,部落中最年轻的人是十三岁,而超过九十岁的族人,总共有四位。

  命中注定

  以前我并不清楚,澳洲政府是否参与过任何核子活动,现在我在洞库壁画上看到了证据。政府可能不知道,试爆地点附近有人居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轰炸澳洲达尔文港的事件,也记录在壁画上。“记忆守护者”并没有使用纸笔,却对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和顺序,掌握得清清楚楚。“时间守护者”向我解释她们绘制壁画的任务时,脸上充满喜悦的光彩,模样就像一个刚收到珍贵礼物的小孩。这两位妇人都已经上了年纪。我们西方社会充满健忘、痴呆、任性、糊涂的老人;在这儿的荒野中,人越老却越有智慧,她们的意见在任何场合都备受重视。她们是社会的支柱、族人的典范。

  我往上数,找到记录我出生那一年大事的壁画。以西方立法换算,那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清晨,这个部落有一名婴儿诞生。我问她们此人是谁,他们告诉我,这个婴儿名叫“皇家黑天鹅”,这是当今的部落长老。

  我听了,险些儿张开嘴巴惊叫起来。某个人和你同一年、同一天、同一个小时出生,而出生地点却远在地球另一端,请问你和他相会的几率有多高?更何况有人预言你们会相见。这实在太神奇了。我告诉乌达,我想私下和“皇家黑天鹅”谈谈。他照我的意思安排。

  多年前,“黑天鹅”得知,他的一个心灵伙伴已经投胎,出生在地球顶端白种人的社会里。年轻时,他原打算冒险进入澳洲的白人社会,寻找这样的一个人,但族人告诉他,出生后至少五十年才相会的协议,必须遵守。

  我们比较我们出生时的情况。当时,他母亲独自一个人赶了好多天路,来到一个特别的地点,用手挖出一个沙坑,里面垫着非常柔软珍贵的纯白无尾熊毛皮,然后蹲到坑上,把他生下来。我则出生在美国爱荷华洲一间白色的、消过毒的医院里。那时我母亲也是长途跋涉,从芝加哥赶到她自己选择的地点生下我。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父亲正在外面旅行,离他很远。我父亲当时也不在我母亲身边。他一生中,至今已经改过好几次名。我也是如此。他告诉我每次改名的缘由。那只出现在他母亲路途上的纯白珍贵无尾熊,是一个征兆:她所怀的孩子,命中注定成为他族人的领袖。他自认气质和澳洲黑天鹅相近,因此以他为名,再加上他们语言中的一个修饰语(乌达将它翻译为‘皇家’),就成了他现在的名字“皇家黑天鹅”。我也把自己改名的缘由告诉他。

  我们两人之间的共同点是巧合还是因缘,并不重要。在相识的那一刻,我们的伙伴关系已经成为事实。有如久别重逢的亲人,我们谈了很多。

  我们谈的多半是私人的事。不适合在这儿披露,但我愿意转述他最深奥的一个见解。

  “皇家黑天鹅”告诉我,在这个七情六欲的世界,二元性永远存在。我将它解释为善对恶、自由对奴役、反抗对顺从。但他说事实并不如此,人生并不是黑白分明的;它是或深或浅不同层次的灰色。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灰色都在向前演进,总有一天会回归造物主。我听了,就开起自己年龄的玩笑来,我告诉他,我得再活五十年,才弄得清楚他这番话的含义。

  历史的见证

  稍后,在洞窟中那条叫“计时路”的通道上,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是最早发明漆的人。由于担心环境遭受污染,他们不愿使用有毒的化学物质;他们拒绝随着时代潮流改变,因此,他们在公元1000年使用的油漆方法,至今仍在使用。他们用手指和动物毛发刷子,把墙上一块地方漆成深红色。几个小时后,它干了,他们就指导我把白粒黏土、水和蜥蜴油调制成白漆。我们把这三种成分放在一块平滑的树皮上调配,等它调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树皮折成一个漏斗,让我把油漆倒进嘴里。我的舌头感觉怪怪的,但尝不出什么味道。接着,我把一只手按到红墙上,然后吐出嘴里的白漆,让它喷洒在手指四周。最后,我挪开我那只沾满油漆的手。原住民神圣的石墙上,赫然出现我这个“变种人”的手印。纵使他们将我的脸孔粘在梵蒂冈礼拜堂的天花板上,我也不会感到那么骄傲。

  我花了一整天,观看墙上的壁画。它所记录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包括:英国统治者、澳洲建立汇挩制度、原住民第一次看见汽车、飞机、最早的喷射机、在澳洲上空运行的卫星、日食——甚至还有一个模样像飞碟的飞行器,上面戴着比我还像变种人的生物!他们告诉我,壁画上出现的事物,有些是前任“时间守护者”和“记忆守护者”亲眼目击的,其它则是部落使者从白人城镇带回的报告。

  以前,他们派遣年轻人到白人城镇,但后来发现,这种任务不适合交给年轻人。小伙子容易受到花花世界诱惑。他们都想拥有一辆小货车,每天吃冰淇淋,享受工业文明带来的甜美生活。年纪大一点的族人意志比较坚定,面对西方社会的诱惑时,比较不容易屈服。不论如何,族人是否愿意留在部落,全凭他们自己选择;事实上,不时有误入歧途的族人回归到部落里来。乌达出生后就被人带走,这种事在当时不但普遍,而且合法。为了改变异教徒的信仰、拯救他们的灵魂,白人把原住民儿童送进幼儿园,禁止他们学习母语和参与任何部落仪式。乌达是在城里长大的,直到十六岁那年才逃回部落,寻找他的根。

  乌达谈到澳洲政府提供给原住民的住屋,引起我们一阵大笑。他说,原住民都睡在院子里,把房子当成储藏室。这就引起一个新的话题:什么才算是礼物?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你给别人他需要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礼物。如果你给的是你希望他们得到的东西,那就不是真正的礼物了。礼物是没有附带条件的。接受礼物的人有权随意处置这个礼物:使用它、破坏它、丢弃它,都可以。礼物一经送出,就属收者所有,送者不得过问或期待任何回报。不符合这个标准的礼物,就不算真正的礼物,必须归类为其它东西。我必须承认,我们政府对民众的济助,以及在我们社会被当成礼物的大部分东西。很不幸,在这些澳洲原住民心目中,根本不是礼物。但是,我也记得,家乡有一些人常常送人礼物,他们自己却没感觉到。他们送你一两句鼓励的话,分享你的快乐,在你摔跤时扶你一把,当你真正的朋友。

  这些澳洲原住民的智慧,一直让我感到惊讶。如果他们当上世界领袖,我们人类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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