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位、预备、起跑

  第四章 就位、预备、起跑

  一切从美国堪撒斯城开始。那天早晨的记忆,永远铭刻在我心灵中。一连好几天不见踪影的太阳,终于大发慈悲,露出脸来了。我一早赶去办公室,为具有特殊需要的病人作些准备。接待员两个小时后才会上班,而我一向珍惜这段安静的准备时间。

  就在我把钥匙赛进门外的匙孔时,我听见电话铃响了。是急病求诊的病人吗?谁会一大早办公室还没开门时打电话来呢?我冲进里面的办公室,一手抓起电话,一手摸索着电灯的开关。

  电话那头传来一位男士兴奋的声调。他是澳洲人,我在加州举行的一场医师会议上认识的。现在,他从澳洲打电话来。

  “你好。想不想来澳洲工作几年?”

  我一时呆住了,电话筒险些掉落在地上。

  “你在听吗?”打电话的人问道。

  “在听啊!”我结结巴巴应道。“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对你推行的那套独特的预防医学教育计划,印象非常深刻,常常跟这儿的同僚提到你。他们要我给你打个电话。我们希望你能试一试。申请五年期的签证,前来澳洲。你可以编写训练教材,同时在我们社会化的保健体系中任教。如果我们能推行你那套计划,那就太好了,但不管成果如何,至少你可以获得一次机会,在美国以外的国家住上几年。

  要我离开我目前的湖滨住宅、放弃稳定的医师业务、丢开情同朋友的老病人,这不啻侵犯我的安乐窝,所造成的不适,就像一根指甲插进厚木板那样。没错,我对社会化医疗一向感到非常好奇,在那样的制度中,你把利润从保健体系中剔除,各科互相合作,正统医学和自然疗法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鸿沟。在澳洲,我会找到真正献身于保健医疗或其它工作的同僚吗?我会发现自己卷入一种新形式的、尔虞我诈的斗争,就像美国医疗界所发生的那样吗?

  最引起我兴趣的是澳洲本身。从我记忆所及的童年开始,我一只受它吸引,寻找每一本有关这个“地球下端国家”的书籍来阅读。让我失望的是,这类书籍很少。每次逛动物园,我总是先寻找袋鼠,运气好时,偶尔会看见无尾熊。在某种神秘的、隐晦的层次上,这是一种追寻,一种我这辈子梦想实现的追寻。我觉得我是个充满自信、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具有独立谋生的能力,打我有记忆开始,心灵中就存在着一种渴望,时时牵动我的心,催促我去探访地球底部的这个国家。

  “好好考虑一下吧!”电话那头,那位澳洲人劝我说、“我两个星期内再给你打个电话。”

  无后顾之忧

  谈到时机,仅仅两个星期之前,我女儿和她未婚夫决定了结婚的日期。这意味,成年以后我第一次可以自由选择居住的地方,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儿子和女儿对我的抉择,会如往常一样全力支持。自从我和丈夫离婚后,他们和我的关系就变得像要好的朋友般,而不太像母子和母女。如今他们已经成年,能够自立了,而我的愿望正在实现中。

  六个星期后,女儿婚礼完成,我的诊所也转让给了别人,女儿和一位好朋友送我到机场。感觉很奇异。多年来第一次,我没有汽车,没有家,没有钥匙;连我行李用的也是暗码锁。我处理掉了所有财物,除了几件存放在贮藏室的东西。至于传家宝,则交由我姐妹佩芝妥为保管。我的朋友珍娜交给我一本书,然后我们拥抱道别。我女儿凯丽拍了最后一张照片,然后我走下铺着红地毯的活动梯,迈向地球下端的大陆之旅。那时,我没料到,等待着我的那些经验和教训,会是那么重大。我母亲常跟我说:“做出明智的选择,因为你所要求的很可能就是你所得到的。”虽然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直到上飞机那天,我才真正开始了解她生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从美国中西部到澳洲,是一段非常漫长的飞行。对旅客来说,幸运的是,连巨型喷射机也偶尔需要停下来加油,因此,趁着飞机在夏威夷和斐济补给时,我们有机会呼吸新鲜空气。澳航的喷射客机非常宽敞,机上放映的是正在美国上映,评价很高的电影。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趟飞行长的累人。

  澳洲的时间比美国早十七个小时。这段旅程,简直就是飞行进入“明天”。一路上我提醒自己:毫无疑问,明天世界将会依旧完整无缺、运转如常!在前面那块广大的陆地上,现在已经是明天了。难怪,古时候的水手穿过赤道和想象中“时间的起点”时,要热烈庆祝一番。这种观念,到现在还是耐人寻味的。

  我们降落在澳洲的土地后,整架飞机和所有乘客都被喷洒药剂,以防止污染物进入这个孤立的大陆。旅行社的人事先没告诉我这点。飞机着地后,我们被要求留在座位上。两名澳航地勤人员从驾驶舱走到机尾,拿着喷雾器,在我们头顶上喷洒。我能了解澳洲人的想法,但是,把我的身体比成一只害虫,总是让人气恼的。

  好个欢迎仪式!

  机场外的景色看起来和我的家乡没什么两样。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汽车的行驶方向和我们相反,我会以为我还在美国呢。驾驶座是在车子的右边。计程车司机帮我介绍一间兑换外币的小店。我换到的澳洲钞票,大到放不进我的美国皮夹,但看起来比我们那绿色的美钞要华丽鲜艳得多,而我也发现,他们有精巧的两分和二角硬币。

  奔赴澳洲怀抱

  往后几天,我发现,适应澳洲的生活一点也不困难。大城市全都在海岸,每个人都喜欢到沙滩,从事各种水上活动。这个国家的面积大约和美国相等,形状也相似,但内陆却是与外界隔绝得荒原。美国的多色沙漠和死谷,我并不陌生。然而,这些澳洲佬有时却很难想象,美国的心脏地带不但生产小麦,还种植着成排成排高大的黄金玉蜀黍。他们的内陆是那么的不适合人类居住,以致“皇家飞行医师队”得全天候待命。飞行员甚至奉命携带汽油和汽车零件,救助受困的驾驶人:病患搭乘飞机,去接受治疗;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一所医院。连教育当局也特别为偏远地区的学童,建立无线电教育制度。

  我发现,澳洲的城市十分现代化,有希尔顿饭店、假日酒店、雷玛达连锁旅馆、购物中心、名牌服饰店、快速的大众捷运系统。食物和美国不同。在我看来,他们仍在学习模仿美国人最喜欢吃的一些玩意,但在澳洲我也吃到一流的马铃薯馅饼,媲美我在美国吃过的。吃饭时,他们不常供应开水,而且从来不用小冰块。

  我喜欢澳洲人,也喜欢他们特殊的用语:

  Fair dinkum:意思是“好吧”或者指“真实的东西”

  chook:母鸡

  chips:炸薯条

  sheila:年轻的女孩

  lolly:棒棒糖

  sweets:餐后甜点

  bush:乡野

  tinny:一罐啤酒

  joey:袋鼠娃娃

  biscuit:饼干

  swag:铺盖或背包

  walkabout:出门旅游一段日子

  having a crook day:今天过的不好

  tucker:食物

  footpath:人行道

  billibong:水潭

  boot:汽车行李箱

  bonnet:汽车引擎盖

  serviette:餐巾

  奇怪的是,在商店,他们说“请”之前先说“谢谢”。店员都会这么说:“一共是一块钱,谢谢。”

  啤酒是澳洲一大国宝。我从不喜欢喝啤酒,一次没去品尝澳洲人引以为傲的那些品牌。澳洲每一州都有一间酿酒厂,人们各有所好,有些人爱喝“佛斯特啤酒”,有些人喜欢“四X啤酒”,忠心耿耿,终生不渝。

  澳洲人对不同国籍的人有特别的称呼。他们管美国人叫“洋客”(yangks),管纽西兰人叫“ ”(kiwi),管英国人叫“该死的家伙”(bloody poms)。有一位权威人士告诉我,pom这个字是指欧洲军人帽上插着的红色羽毛,但有人提出不同的见解,他说,POM原本是十九世纪被押解到澳洲的罪犯衣服上绣着的标志,意思是“陛下的囚徒”(Prisoner of His Majesty)。

  澳洲人的种种特质中,我最欣赏的,莫过于他们讲话时那种近似唱歌的音调。当然,他们告诉我,讲英文带有特殊腔调的人是我。我发现澳洲人非常友善,对陌生人很热诚,也很殷勤。

  奇妙的异国风情

  抵达澳洲头几天,我试住过几家旅馆,每次我搬进,他们都递给我一个装着牛乳的小金属罐。我注意到每一间客房都收到一罐牛乳。房间里有一只电茶壶、茶袋和糖。看来澳洲佬喜欢喝加奶和糖的茶。我很快就发现,要一杯美国风味的咖啡,简直连门都没有。

  我第一次住进一家汽车旅馆时,年纪老迈的主人问我,要不要订早餐。他递给我一张手写的菜单。我点了早餐。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吃,早餐会送到我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洗澡,听见有人朝我房门走来,但没进入,我等他敲门,却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就像一扇门给砰然合上。我擦干身子时,开始闻到食物的味道。我瞧瞧四周,却没有看见食物,但我确实嗅到食物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时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我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准备当天的工作,然后重新收拾我的皮箱。我把皮箱放进租来的车子时,一个年轻人从人行道走过来。

  “早安,早餐还可以吗?”他问道。

  我笑了笑。“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没收到早餐呀!”

  “有,你有收到,就在这儿,我亲自送来的。”说着,他走到旅馆房间外墙一个门柄旁,向上一拉。里面是个小洞窟,放着一个精美的盘子,上面盛着炒蛋,已经冷得像橡皮。然后他又走进房间,打开橱柜得门,让我看看里面那盘冷炒蛋。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嗅到了炒蛋的味道,却找不到它。眼前还有更多的澳洲惊奇等着我呢!

  澳洲人很友善,他们帮我找租住的房子时,表现得很殷勤。那间房子坐落在管理良好的一个郊区。社区里得房屋全是在同一个时期建造得---全都是单层、白漆、屋前和两侧都加盖门廊。当初兴建时,门上并不装锁。卫浴设备是分开的,厕所在一个小隔间里,浴缸和洗脸台在另一个房间。屋子里没有壁橱,只有老式的活动衣柜。我带来的美国家电都派不上用场,因为电压不同,而插头的设计也不一样,我只好去买新的吹风机和卷发钳。

  后院里种满奇异的花木。由于气候温暖,花儿全年开放。每到晚上,蟾蜍都出来享受树叶的芬芳。他们繁殖的速度似乎很快,如今已经完全失控,变成了全国性的问题,必须加以捕杀,把他们的数目减少到社区居民能够接受的程度。我的院子里显然是他们的避难所。

  澳洲友人教我打草地保龄球。参加这种户外运动的人,都穿白色的服装。我曾经走过只卖白衬衫、白裤子、白裙子、白鞋、白袜,甚至白帽的店铺。如今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专门卖这种奇特而种类稀少的商品。澳洲有人也带我去看澳洲式足球赛,这种运动可真粗暴。我所见过的美式足球球员,全都穿着厚重的护垫,戴着头盔,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而这些家伙只穿着短裤和短袖衬衫,不戴护具。在海滩上,我看见有人戴着橡皮帽,底部在下颌扣住。他们告诉我,戴这种帽的人是救生员。这儿也有专门对付鲨鱼的特别救生员。命丧鲨鱼之口虽不是常发生的事,但也已经造成问题,使这种特殊训练变得必要。

  澳洲是全世界最平坦、最干旱的大陆。在濒临海岸的山脉阻隔下,大部分雨水都流入大海,使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变成半干燥。从雪梨搭飞机到伯斯,两千里的航程中看不到一座城镇。

  为了推动所参与的保健计划,我造访过澳洲所有大城。在美国,我拥有一架特殊的显微镜,可以观察完整的、未经过改变或分离的血液。观察一滴完整的血,就可以鲜明地看到病人体内化学物质多层面的活动。我们把显微镜连接到摄影机的显示幕。坐在医师旁边的病人,就可以看到他们的白血球、红血球、细菌或背景中的脂肪。我会抽取样本,让病人看看他们的血液,然后请吸烟的人到外面抽根烟。几分钟后,我们抽取血液样本,让他们看看一根烟对他们身体究竟会造成多大影响。这套系统用来教育病人。促使他们对自己的健康负起责任,效果极佳。医师在许多场合都用得上它,譬如向病人显示,他们血液中所含的脂肪量,或者不良的免疫反应,然后告诉他们要怎样做,才能改善健康。然而,在美国,保险公司并不负担预防性医疗措施的费用,病人只好自掏腰包。我们希望,澳洲得制度会有比较大的弹性。我的任务包括技术示范、输入和保管器材、撰写教材,而最后负起训练的全责。这是值得从事的工作。我在地球底端的这块大陆,日子过得很充实。

  扑朔迷离的遭遇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去科学博物馆参观。向导是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妇人,对美国感到非常好奇。我们聊了起来,很快就成为好朋友。有一天,她提议我们一起吃午餐,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古怪的茶室。这间店是以替客人算命作招揽的。我记得我坐在店里,一面等着那位朋友,一面想,我一向准时,为什么被我吸引、愿意跟我做朋友的,偏偏都是那些永远迟到的人?打烊的时间快到了,看来她是不会露面了。我弯下腰,捡起四十五分钟前我放在地板上的皮包。

  一个年轻人---身材高瘦、皮肤黝黑,从穿着便鞋的两只脚到扎着布巾的头,一身都是素白装扮---朝我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我现在有功夫替你看相了。”他不动声色地说。

  “哦,我是在等朋友,看来她今天来不了,我改天再来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从那张双人小圆桌对面拉出椅子来坐下,拿起我的手,掌心朝上,开始算命。但他不看我的手;两只眼睛直盯着我的脸瞧。

  “你会来到这儿---我说的是这个大陆,不是这间茶室---是因为命运的安排。这儿有个人,你为了你们之间共同的福址,同意和他见面。在你们两人出生前,这项承诺就已经作出了。事实上,你们选择在同一个时刻来到人间,一个出生在地球顶端,一个出生在这儿,地球底端的大陆。这个盟约,是建立在你们永恒的自我最高的层次上。你们同意,出生五十年之后,才寻找对方。现在时候到了。你们见面时,心灵会立刻起感应。我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他站起身来,从仿佛通向厨房的门走出去。我一时目瞪口呆。他说的全是一派胡言,但是,他拿充满权威的口气,却逼使我不得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天晚上,事情变得更复杂。我那位朋友打电话来道歉,告诉我她爽约的原因。我告诉她发生的事。她听了就很兴奋,决定第二天去找那个算命的,请他也帮她算算前程。

  她再打电话来时,满心期待化成了怀疑。“那间茶室没有男的看相师傅。”她告诉我。“他们每天都有不同的师傅来给客人算命,但全部都是女的。星期二是露丝,但她不看手相。她用扑克牌算命。你确定没弄错地方?”

  我知道自己神经正常。我一向把算命当作纯粹的消遣,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那个年轻人并不是个幻影。管它的,反正澳洲佬本来就觉得我们老美怪怪的。而且,没有人把算命当一回事,除了好玩,而澳洲充满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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