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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历史行进到七十年代末期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红军来到沔水镇要找柳真清。
柳真清一眼就认出是马二年。
马二年已经变得十分罗嗦。好半天才说出他的中心意思,说那次的事早平反了。
段德昌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颁发的第一号烈士证书。
柳真清马上尖刻地说:“段德昌没死,他得了?”
马二年说:“他家属得了嘛。”
因为写回忆录,马二年得到了李淑一赠送的一张柳直苟的像片。李淑一女士在丈夫像片的背后写了一句话:看,他那双原本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放射着仇恨的光芒,盯着他的老同学夏曦。
柳真清说:“哪个柳直荀?是不是‘我失骄杨君失柳……吴刚捧出桂花酒’的那个柳?”
马二年说:“就是就是。也是在洪湖被杀的,你见过他的,他来鸡鸣村开过会。”
“我不记得了。”
马二年说:“怎么记不得?”
“现在平反干嘛?优秀的人都死光了。”
马二年愣在那儿,比较尴尬。陪同来的政府接待人员赶紧说:“马老马老,该回宾馆吃饭了吧?”
柳真清说:“他就在我这里吃住。你们走吧。”
大家相视一笑,走了。柳真清的古怪早已闻名沔水镇,谁也不与她计较。
晚上,柳真清让马二年陪着去了襄河边。她从箱子底下拿出锈迹斑斑的八音小手枪扔进了河里。她一直认为也许会用得上它的。
在回来的路上,柳真清向马二年介绍了萃英女子学校旧址。现在是一座养猪场。她指着一条干涸的河道说:“这就是泼皮河。我早就想好将来要把手枪扔进泼皮河里,但十年前它就干了。那把手枪扔进泼皮河倒是比较恰当,你说呢?”
马二年说:“扔哪条河都一样。”
“唉,你还是没文化。”柳真清说。
柳真清终生未嫁,对男性一概冷淡。以致于连男女混杂的学校她都不愿任教。沔水镇人都背后议论说她是因为年轻时情场受挫所致。只有柳真清认为自己绝不是什么情场受挫,她认为严壮父不是为了她,啸秋也不是为了她,男人有他们自己醉心的东西,因此,这个世界才从无宁日。将永无宁日。
一九九二年五月五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