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霞山放羊—10

这天傍晚吃饭,许霞山在食堂门口遇见了罗仁天,很气愤地对他说,我收拾下的些麦子叫黄干事搜走了。罗仁天问多少?他说十几斤。罗仁天惊讶地说,你从哪里收拾下的?他把从麦场上拾麦子的过程讲了一遍,并讲述了黄干事搜麦子的情况。罗仁天听完了,问,你估计谁举报的嘛,他怎么知道你有麦子?

许霞山说,肯定是王朝夫举报的。

肯定?

肯定。我有麦子的事就他知道。

你不避人嘛。现在是啥年头嘛,人家见了眼红嘛。

不是眼红,驴日的想害我。

罗仁天很惊讶:他为啥害你哩?不是你找人把他调到羊圈的吗?

许霞山恨得咬牙切齿:我做错了,不该把这驴日的调过来。

他又说了羊被人偷走的事,说了黄干事审问的事。最后他说:驴日的汇报我,是想着出卖了我,我下放到大田去,他就保住了。

罗仁天听他说完,也气愤得很,说,这狗日的怎么这么可恶!我把他整死!

许霞山一惊:你怎么整死?

他狗日的这些天吃什么?

吃炒面。他有一箱子炒面。

我把他的粮路断了。

那不好,太狠了!那娃娃没别的办法,你把粮路断了,还就死路一条。不能,千万不能。那样干也太明显了。

什么太明显!

就是太明显了。黄干事把我的粮食弄走了,我就把他的路断掉,这不是太明显了吗?惹麻达哩。

有什么麻达?

丢羊的事还没下场哩,黄干事正找碴碴哩,这就偷人家的炒面,还不惹麻达吗?这是明显的报复。不行不行,不要叫抓住把柄把我整下去。

我干嘛。我偷来你吃。顶如把黄干事搜走的粮食又找回来了,你不吃亏。

不行不行。你干顶如我干,黄干事还猜不出来吗?

唉。你这个人呀!现在是啥年头嘛,就是你偷我我抢你的世道嘛,你还顾这顾那下不了手!你太善了!

许霞山说,他偷了我我还能凑合,可是他的粮路一断,就没命了。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吧。你快回去吃饭吧,看你的饭都凉了。

转天早晨,许霞山去食堂打饭,路过杂工大院的北门,罗仁天在避风的墙角上站着,叫他:

你过来。

他走到门口的避风墙角,罗仁天说,那事我跟老张说了。老张说把他的粮路断了。

许霞山惊骇地说,我不是说过从长计议吗?

你不要管,这事我来办。老张说了,那娃娃这么可恶,还孽障他做啥哩。我偷,偷来了我们大家吃。你放你的羊去。

许霞山坚决地说,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

罗仁天看着他的脸:那你说怎么办?就叫他害人吗?太便宜他了!

许霞山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说,那就惩罚一下吧,打他一顿,不要断粮路。

黄昏,这又是一个黄昏。太阳已经沉没了,仅仅是回光映亮着天空。夜色从东边的田野上升起,夹边沟的田野一片昏暗。依然刮着强劲的寒风,风在房顶上打着呼哨。已经很晚了,但才到开饭的时间。

前几天张天庆和罗仁天出车去了高台县明水农场送粮食,今天才回来。卸完了车,他们在井台上饮牲口。突然,罗仁天小声说,老张,你看。张天庆刚把一桶水提出井口,扭头问,什么?罗仁天手里提着一根赶大车的长鞭子,鞭梢往食堂方向指了一下说:那个临洮娃。

王朝夫打了饭刚刚走过来,正在绕过食堂的山墙。为了躲避风把尘土刮进碗里,他偏着身体走路,用脊背挡风。他没太注意井台上的人,但井台上的罗仁天和张天庆都看见了他。张天庆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水桶一撂,朝着一匹饮水的骡子的前胛狠狠地砸了一拳。那骡子吓了一跳,头猛地一扬,哗啦啦跑走了。他大喊一声:

你站住!

王朝夫穿着厚厚的棉衣,里头还穿着绒衣,就像个矮胖子。他的头上带着一顶棉布帽子,为了取暖,帽翅上还缝着两块羊皮。由于帽翅下的带子在下巴上系得紧紧的,他没听见张天庆的喊声,继续往前走。于是张天庆又吼了一声:

听见了吗,叫你站住!

王朝夫转过身来了,一脸诧异的神情问,做啥了?

张天庆喊,你过来!

王朝夫往前走了几步,怯怯地站住,又问,啥事呀。他看出来了,张天庆模样很凶。

张天庆走前几步低沉的嗓门说:啥事?你不知道啥事吗,你个混账东西!你把牲口惊跑了,还问啥事!

王朝夫惊愕极了,他往远处看看,是有一匹骡子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四五匹骡子静静地在水槽上饮水,有的还打着响鼻。他说,我哪里把牲口惊跑了?

张天庆对罗仁天说,哎,你看,这王八蛋还嘴硬,你说怎么办?

罗仁天说,打这个瞎熊!

罗仁天一扬手鞭子就甩过去了。就听见啪的一声响,王朝夫手里的饭盒就掉地下了。第二鞭又打在肩膀上,小伙子的棉袄就露出棉花来。两鞭子打得王朝夫有点懵懂,连跑的念头都想不起来,只是吱哇乱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张天庆说,狗日的,你这个瞎熊!你还装傻,还问干什么,你不知道干什么吗?打,往死里打,叫他知道一下干什么。

根本就用不着张天庆说打,罗仁天的鞭子就呼啸着落在王朝夫的身上。王朝夫痛得叫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双手护住了头乱转,每挨一鞭子嗓子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哎呀声。后来他明白了,这不是打几下的事,这是有意打他。他被打清醒了,转身想跑,但这时张天庆已经抓起一根不知什么人撂在井旁的扁担走过来了,一扁担打在他的大腿上。

王朝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第二棍子又打在腰上。他哎呀呀惊叫一声扑倒在地。但是,张天庆还不停歇,棍子高高举起,连续打在他大腿上。罗仁天的鞭子怕打着张天庆,走上来踢他。

王朝夫刚趴在地上时没哭出声音来,像是被气噎住了。后来喘过气来了,便大声喊,他们打人了!他们打人了!

有几个端饭的人走过来了,问出什么事了?

张天庆不直接回答,而是朝着趴在地上的王朝夫骂,狗日的你想把牲口挣死吧!拉了一天车的牲口,你给惊跑了。罗仁天,打,看他还惊牲口不了!

那几个人看看站在远处的牲口,劝张天庆:行了,打几下就行了,叫回去吧。

也有人说,你说怪不怪,你走你的路嘛,把人家的牲口惊跑干什么?牲口也饿得皮包骨了嘛,也孽障得很嘛。

几个人说说就转身走了,张天庆接着又是踢,又是搧嘴巴子,并且骂:狗日的,你以后还干坏事不?还害人不?

也不知道王朝夫听懂他的话没有,他爬起来跪着,连声哀求:张爷,饶了我吧,罗爷,饶了我吧。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正……

他哀求再三,泪流满面,张天庆和罗仁天这才赶着牲口回马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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