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12: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回来时全天电视节目已经结束。

  毛同志说:“天啊,你再晚一步进门我就要报警了!”

  “谢谢你!”我说。

  “你把王先生弄得太难堪了。”

  “他活该。”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没有一点情没有一点义呢?”

  “我还没有?他才没有!你不知道内情。”

  “我不知道内情有什么关系。”毛同志正襟危坐,严肃地对我说,“我有感觉。我感觉到你生怕受伤害,一受委屈就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人家王先生已经受过许多伤害了,所以处世圆滑一些。但人家心里始终藏着一股爱意。”

  我对毛同志刮目相看。

  毛同志说:“不相信我的话?”

  “打死我也不信。”

  阳光灿烂照耀着招待所我们房间的镜子。我在镜子里梳头。我透过自己的脸窥视自己的心。毛同志对我的感觉还是有几分准确的。此时此刻我的心像一片沙漠。与朋友也就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你替我办点事,我替你办点事,你说我好话,我吹捧你几句。全是俗入俗套,灵魂从不颤动。人走了茶就凉了。风吹过沟壑就平了。我是这样的?

  我想不是。我不想是。紫红色的电话机跳入我的视线。我久久望着电话。看见马甸桥上空的月亮在白天升起。我是有真朋友的。我这个朋友和我亲兄弟般相似,情同手足。尽管我们远隔千里,音讯全无,我相信我握有他的钥匙他也握有我的钥匙。

  我手中只有他几年前留下的六位数的电话号码,而北京现在已经是七位数。我无法找到他。

  我慢慢提起话筒,心里充满情意。在北京打最后一个电话吧。电话通不了是电话的问题,我只证明我的心。

  我慢慢拨了六位数,万料不到电话通了。一通就听他问:“喂哪位?”

  我张皇失措面红耳赤瞅着话筒。

  他说:“喂,请讲话。”

  我讷讷地说:“对不起,我以为电话不会通的。”

  “哦——”他一声长长的哦刹时删掉几年的空白,他温和地说:“小姐,电话从来都是通的。”

  “北京不是七位数吗?”

  “还剩最后一个局是六位数。”

  就事论事之后,我不知说什么才是,太没有心理准备了。

  他说:“你来北京了?”

  “我要离开北京了。”

  “什么时候?”

  “明天。”

  我这人的确变刁了。前一刻我都没打算哪一天走。朋友一接上头就拿刀刃试红白。不给他时间不给他余地,看他怎么处理。

  他说:“明天我不能送你。对不起。”

  我假笑,说:“没关系。你在忙什么呢?”

  “忙‘两会’。”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会’?”

  他说:“看你,这么大的国家大事:政协、人大两个大会嘛。”

  “你和‘两会’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我的提问很可笑。“我在会上。懂了?”

  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他的名字,总是很高兴他成了一个人物。这会儿怎么忘了。

  “懂了。”我说,“你搞政治了,你是个比较著名的人物了。那你忙吧,不必送我了。”

  “这样吧。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我请你吃顿饭。”

  我说:“不吃。”

  我说不吃的时候眼前飞快闪回这次来北京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说,“我现在身不由己。既不能送你也不能陪你玩玩。但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一边抹泪水一边冷静地说:“我没哭,我也没时间吃这顿饭。”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种梗塞状的难受劲从我们的心中慢慢滚动过去。

  他说:“那就不吃?”

  我说:“不吃。再见。”

  这次我能肯定我的钥匙没丢而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立刻着手办明天离京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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