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4)

「哈、哈、哈、哈、哈,最主要是描绘这位唐玄宗和杨贵妃一同参加祭典的行灯画。玄宗虽有平四夷、治天下、分兵农、禁恶钱等伟大功绩,可是对杨贵妃言听计从,让其兄杨国忠一党均位居要职,也就是弃忠臣而近小人的歌颂太平。甚至在骊山宫建造金镶玉彻的浴池,引温泉和贵妃共浴,木棒和瓢碗毕现……」

「哇,浅显得太过了!」

「你不认真听不行,不能把鄙俗和事实两者混为一谈。这可是四、五年前流行的『哪里都要搞清楚』的俗谣起源处,还留有正式纪录呢!」

「嘿,真的?」

「那当然!其他还有更多呢。譬如,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不愿意去撒哈拉或尼加拉瓜那种粗俗的地方,而希望能升天成为星星,让凡人无比羡慕,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秘密……」

「但是,这和绘卷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重要得很呢!别急,听我说。因为是中国的故事,很难掌握其焦点。要知道……由於是文化型的天子,唐玄宗非常爱好艺术,才会宠爱像李太白这样的秃头诗人,也会命十八、九岁的青年进士吴青秀画遍天下名胜。同时向全国各地徵求了杨贵妃这样的美女……」

「那位青年是绘画天才?」

「当然,虽是十八、九岁,其画作却是与李太白的诗齐名,只不过因为命运乖舛早逝,留下的画作不多,名气也不太响亮。如前所述,当时的纪录不说,连较近代的年代记都有记载,只是因为下同书籍的年代和姓名都略微不同,因此正确度如何并不清楚。但是,在此有记载详细内容的实际证物,未来的史学家应该必须相信在此所记述的为真。」

「这么说,此一绘卷是贵重的参考史料了?」

「要点并非贵重与否……回到前面,青年进士奉天子之命巡回旅行作画的时间约六年,等天宝十四年回到长安,将所绘的风景绘卷呈献给唐玄宗後,不仅荣获身为艺术家的无上光采,也赢得漂亮的妻子芳黛,又获颁附带美丽庭院的小宅邸,非常如意的过著梦幻般生活。但是过了不久,时当大唐没落的前奏,凶徵妖孽并起,道出天下大乱之兆,而且天子不仅不听忠言,还持续枉杀忠臣,见此,吴青秀慨然决定以自己的彩笔惊醒天子的迷梦,企求国家安如泰山,所以向新婚妻子表明心迹,问她是否能为此抛弃生命,而且自己也很快就会追随她而死。妻子高兴的回答说『如果为了你……』。」

「太令人感动了。」

「这是纯粹中国式的描写手法。接下来,吴青秀秘密地雇用木匠和泥水匠,在距离帝部长安数十里的山中建一画房,也就是画室,但是其构造特异,窗户极高,无法从外头窥看内部,正中央摆放覆盖白布的卧床,购买一切薪炭菜肉、防寒御蝇之物,完成闭居准备之後,和妻子一起悄悄迁入其中,在该年十一月某日,夫妻誓约在冥界重逢,尽离别之杯,洒哀伤之泪,然後斋戒沐浴,夫人重新化妆,在香烟袅绕之中,身穿白衣躺卧床上,吴青秀跨坐其上勃杀之,然後让尸体赤裸,调整肢体,撒香花、烧神符、祛尸鬼後,吴青秀展纸配丹青,灌注毕生心血开始极尽色彩能事的绘画。」

「哇,故事愈来愈恐怖了,和《缘起》中描述的完全不同。」

「吴青秀计画每隔十天便画出妻子的形貌,至化为白骨为止总共完成约二十幅的绘卷,呈献给唐玄宗,藉其逼真的笔力,让唐玄宗亲见人类肉体的不可恃与人生的无常而引以为戒。但是,毕竟当时是没有所谓防腐剂之类的时代,虽然是冬天,尸体的腐烂速度却逐渐加快,从一幅画开始至结束,形貌已经飞快转变,终於在尚未画完一半时,已经只剩白骨和毛发。或许是因为缺乏科学知识,以上葬的尸体腐烂速度估算也不一定……伹,无论如何,都是很可怕的耐力!」

「也许是天气太冷,生火取暖的缘故。」

「啊,不错,取暖设备吗?我居然没考虑到这点。若是零下几度,画笔会冻结……反正,虽然抱持忠义之心,却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误算,可以想见吴青秀的狼狈和惊愕,毕竟他牺牲新婚妻子的计画眼看就要化为鸟有,就算号哭痛泣也无济於事……这时,他忽然发狂『我已一度逾越天下伦常,又何必在乎其他』,於是外出到附近村里,—旦发现美女,立刻接近,佯装要替对方画像而诱回山中,殴杀之後当作模特儿……」

「这……未免过度忠君爱国了吧?」

「嗯,日本人就不会有这么深的执念。但是,无论如何,吴青秀的风采已然大变,两颊凹陷、鼻梁尖凸,目光似鬼,再加上蓬发垢衣,骨瘦如柴,被他拉住衣袖的女人皆惊吓而逃,这样经年累月下来,足迹扩及远近,传闻也广为散播,不管哪一座村庄,只要见到他就驱赶之,所以无人知道他在山中的住处,勉强保住性命。然而,吴青秀的忠志不退,愈挫愈勇,终於被称为淫仙,也就是西洋所谓的色情狂。」

「嘿,淫仙,真是可怜。」

「不过,他毫不在乎,开始改变方针,寻找新葬的妇女,趁著夜间掘墓,拉出尸体,打算运往山中。可是,俗话说过,扛一个死人需要三个人的力气,这是因为僵硬的尸体没有重心,很难扛得起来。吴青秀虽然拼尽全力,可是他毕竟只能拿画笔,手无缚鸡之力,又必须尽可能不伤到尸体,所以非常辛苦,气喘吁吁的抱之前行时,很快就天色大亮而被农民们发现。早就听过淫仙传闻的农民大惊失色,因为他们以为吴青秀企图奸尸,而奸尸是重大罪行,立刻追赶在後,不得已,他只好抛下尸体逃入山中。当时虽已是初春,他仍旧无法忘掉背部扛著尸体的冰冶,连续两、三天不管再怎么烤火,牙齿都直打颤。」

「居然没有病倒?」

「不,可能是感冒也未可知。但是,钻牛角尖的人体力常会有超自然的抵抗力,更何况吴青秀的忠志比冰雪还强烈。他在画房里待了四、五天,重新振作起来,认为应该尝试第二次,悄悄下山,前往和上次下同方向的村庄偷了一把圆锹,潜至某个阴暗处的坟墓,却意外见到一位女性站在新月照射下的一座坟前,手上拿著鲜花。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悄悄接近,发现女人似是从远方妓院逃出来的妓女,春装凌乱的趴在坟头,诉说著『你为什么要抛下我而死呢』 ,好像是在埋怨相思的男人之死。忠义的吴青秀听对方泣诉虽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旋即著魔似的潜至女人背後,用手上的圆锹击碎少女头骨,以事先准备的绳子绑住手脚,背在背後,丢掉圆锹想要逃走。这时身後的森林里传来人声,应该是妓院派出的人手追了上来,几个男人大声咒骂『是淫仙』、『是杀人鬼』、『是夺尸鬼』,包围在前後左右,吴青秀怒上心头,抛下尸体,大喝『想妨碍我的天业吗』,展现百倍的狂暴气力,推倒两、三人,拾起圆锹,击散剩下之人,趁隙再度背起妓女尸体逃向山中,好不容易回到画房後,洗净尸体置於床上,供香花、祛尸鬼,生火,待其腐烂。但是过了两、三天,画房外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火烟,他惊讶的从窗户往外看,发现画房四周薪柴堆积如山,外围则围满农夫和官吏,也就是说有人跟踪他,发现画房之後,回去带人前来,利用火攻想要将他赶出来。这时吴青秀带著未完成的绘卷,妻子佩带的夜明珠,以及青琅歼的玉和水晶管等几样东西逃进森林,千辛万苦的逃避追捕,终於在一年後的十一月某日抵达都城,踉舱进入自己家门。这时的他已超越生死,有如作梦一般的恍惚,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回家。」

「实在很可怜……」

「嗯,就像还活著的灵魂。他进人家门一看,已是北风枯梢抛寒庭,柱倾瓦落伤流荧。他来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别说妻子身影,连黑影都下动,锦绣帐里洒枯叶,珊瑚枕头呼不应。吴青秀泪眼模糊、百感交集,长恨悲泣不已,拿起蚊帐用绳系在栏杆间,怀著妻子遗物,想要上吊自杀。就在此时,从另一个房间突然跑出一位穿鲜红衣服的美少女,口中叫著『亲、亲爱的』,将他抱住。」

「嘿,那到底是谁?」

「仔细一看,那是自己亲手勒死、已化为白骨的芳黛夫人,且是新婚时期的浓妆艳抹。」

「这……他不是杀死芳黛夫人了吗?」

「你静静听我说,这是最有趣的部分。所以,吴青秀困惑莫名,感到阵阵头晕目眩,不过在芳黛夫人的幽灵照顾下终於回过神来,这次,他再冷静细看之後,更吃惊了,刚才穿著新婚时期火红衣服的芳黛已恢复昔日宫女时代的打扮,换上洁白衣裳,鬓鬟如云,清新似花,是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天真无邪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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