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3:招待所和西苑饭店

  一个文弱的男人在站台接我们。

  事先没谁告诉我说有人接站。所以当这白脸男人急切地斜穿过来夺王先生的箱子时,我啊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乘客纷纷回头往这儿看。白脸男人厌恶地横了我一眼。王先生连忙向我介绍:“这是我北京的表弟。”

  我说:“您好。”

  为了弥补方才的冒失,我主动与王先生的表弟握了手。

  “您好。”他用标准的北京话对我说。说话时居高临下俯看着我,瞳仁里寒光闪闪。一踏上北京的土地就触了个霉头,这使我十分沮丧。

  更沮丧的是坐了十几分钟的出租车,钻出车门一看,我们来到了一家招待所。

  在刚才过大街时,我从车窗里已经看出北京大变样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高级饭店,宾馆,商厦,精品服装店和洋名字的餐馆比比皆是。我想我还真来对了。这次真要好好住它一住,玩它一玩,看看首都新气象。

  招待所很没有模样。地上贴着浴他里头的那种瓷砖;且还东缺一块西缺一块。人造革的沙发全磨出了极不雅观的坐痕,屁股常坐的两块油亮,四周是黑色污垢,墙上装模做样挂了几只钟表示不同国家的时刻,但只有中国的时针在走动。

  我失声道:“我们住招待所?”

  王先生说:“不住招待所住哪儿?”

  王先生拿了我的身份证去服务台办住宿手续。王先生的表弟突然在我身后说话了。

  “北京不是很好找住处的,五十块钱的标准想住带卫生间带电话的房子太难了。我费了很大劲。”

  “五十块钱一天?”我问,“你还知道什么?比如我每天吃饭的标准?”

  “我不知道。我表哥只让我帮忙联系住处。”

  我再次沮丧得说不出话来。谁让我在武汉不当着郭主任的面请金经理说个住房标准呢?我太没经验太善良了。

  房门开处一股招待所味道冲面而来,王先生赶紧闪到一边让气味跑掉,我说:“宾馆就不会有这种味道。”

  王先生说:“宾馆有宾馆的味道。都有味道。”

  王先生在房间视察了一圈。拿起电话听了听。开了一下电视。冲了冲抽水马桶。最后站在房中央拍拍手上的灰,说:“真不错。都没坏。”

  我按了按床垫,还比较柔和。我一屁股坐上床,耸了两耸。踢掉鞋子。“就这样吧。”我说。

  “这里真不错。地点多好,出门走十分钟就是王府井,购物旅游特别方便。”

  王先生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小皮包。给了我一千块钱。我写了一张简单的收据,手续就清了。我的心情随之好了许多。我从床底下勾出拖鞋,趿上,准备到王先生房间视察一番。

  王先生锁好箱子。说:“你休息吧。我得另找住处。”

  我跌回床上。

  王先生苦着脸说:“我是来谈生意的。我必须住在方便工作的地方,你需要住在方便游玩的地方。金老板就是这么交代的。”

  我站在窗前,看着王先生和他表弟并肩走出招待所。他们满面喜色交谈着,上了一辆出租车。两小时之后,我被电话铃吵醒。王先生在电话那端说:“我住在西苑饭店。电话是八三八0二二七转一五0一房间。有事随时联系。]

  挂上电话后我穿着拖鞋就下了楼。我问总服务台一个年轻男孩:“西苑饭店几星级?”

  男孩说:“四星。”

  旁边一个小姐纠正道:“三星。”

  男孩说:“老三星新四星,你知道什么?”

  小姐坚持:“就是三星。”

  无论三星与四星,关键在于西苑是有星级的。王先生将我扔在招待所。自己住到离我很远的星级饭店去了。资本家的狗崽子。奸商。我在火车上作了那么多努力,他还是对我毫无感情。社会真是挺复杂的。我一路上都有点儿内疚,对我们领导,对金经理和王先生,我想我太调皮捣乱了。此刻愣在招待所肮脏的大厅里想想,不内疚了。比起我们领导的精心策划,比起金经理的吃小亏占大便宜,比起王先生的阴险自私,我做得很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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