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12
王腊狗吃了这一次大亏,便长了许多智慧。他暂且把誓愿深埋在心里,一方面休养生息,一方面深谋远虑。设想了将来复仇的种种方案。他再也不是毛头小伙子,再也不会有前次的失误前次的冲动。万没料到的是,第二次机会突然出现了。
右眼瞎了才半年,王腊狗在襄河边突然碰上了丁宗望。
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中午,在一段荒无人烟的堤边,王腊狗押着三船军粮逆水缓行,丁宗望在岸边正要爬上一叶孤舟,站在船尾朝河里撒尿的王腊狗忽然和十步开外的丁宗望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惊呆了。
凭王腊狗过去的机灵莽撞劲儿,只要掏出枪一梭子过去,简单到只是举手之劳,他的心愿便了了。
可王腊狗拔枪之际想到了许多问题:丁宗望怎么在这里?在这里的背景是什么?丁宗望一个阔少,如何孤身一人?真的只是一个或者附近有埋伏?丁宗望出现在一二八师地盘上,是否与王劲哉有关系,杀了他王劲哉会怎样?
就在王腊狗思绪纷纷的片刻间,船已走远,丁宗望也返身消失在防波堤那边。
事情有时候非常复杂,节外生枝,有时候又非常简单,一是一,二是二。丁宗望在一二八师客居了半年,王劲哉一再表示出希望丁宗望从军的愿望,丁宗望却一直支支吾吾。有一天却说出了一套“父母在,不远游”及“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话来。王劲哉冒火了,在丁宗望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蛋!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这土豪劣绅!”
丁宗望对王劲哉的突然翻脸毫不意外,半年时间,他已经非常了解王劲哉的暴戾性格。他不怪王劲哉,所谓兵匪兵匪嘛,军人就是匪气十足的。丁宗望被王劲哉踢出门后就没有回头,一个人离开了一二八师,在龙家湾躲了一天,不见王劲哉派人追杀,心里明白自己与王劲哉甚为默契:他只要自己滚蛋,自己也就静悄悄滚了。于是,丁宗望就租了一条小木划子,准备过河后再想办法偷偷回家。这个时候,丁宗望是只孤雁,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没人认识他是谁。这个时候,王腊狗若果断地给丁宗望一枪,丁宗望就将永远失踪。永远成为一个失踪之谜,世上只有王腊狗一人掌握着这谜底。
第二次机会就这么过去了。事后王腊狗作了一番精心调查,调查结果使他倍觉悔恨。他宽慰自己第三次机会将很快来到的。谁知从此之后,一晃几年他都不再有缘接近丁宗望,连听都听不到关于丁家的一丝一毫消息。
这是一九四一年,抗日战争正打得艰苦卓绝。参战各方的领袖及一些将领自然是高屋建缅,将敌友看得一清二楚,底下却有许多糊涂兵,弄不清谁是谁非,忽儿与这支队伍打又忽儿与那支队伍打,在兵荒马乱中疲于奔命,累得都差点不认识自己,许多希望许多梦想无形中就给撇在了一边。王腊狗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除了明确知道“誓死不当亡国奴”之外,对于皇协军,对于维持会的维持大队,对于新四军的游击队以及土匪苏振东,都闹不清与自己所在的一二八师是什么关系。王劲哉下令打他们,王腊狗们就去打,王劲哉下令与他们讲和,王腊狗们就去讲和。一来二去,王劲哉的人马就有了三万多人,编成了十个旅。却是累坏了王腊狗。王腊狗在白庙、沙湖、彭场、通海口。胡家台等地来回打仗讲和,讲和打仗,一眨眼就是春去冬来,一眨眼又是冬尽春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并且过去得没多大意思:一会儿打人家脸,一会儿又朝人家笑。小孩过家家一样,真不知有什么意思。
一二八师有个旅长叫古鼎新,驭下不严,所部两位团长的副官玩弄了民女,吃餐馆老不给钱。王劲哉知道了,命令那两个团长杀了各自副官,又命古旅长杀两个团长,古旅长想到头不就是杀自己了。他就没杀团长,集合了官兵,声泪俱下控诉了一番王劲哉的凶残暴戾,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滥事杀戮,然后领兵叛离,投靠了日本酋木野板司令。
古旅长控诉王劲哉的时候,王腊狗正在古部办点公事,听了古旅长的话,抚今追昔,深有同感。站在他身边的程团长说:“王处长,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王腊狗说:“当然没忘。”
程团长说:“今天是古旅长捡回了我一条命,我是再也不跟王劲哉了。有本事的军人,到哪不是打仗吃粮。他又不是我爹娘老子,说杀就杀!”
王腊狗说:“就是。他也太狠了。”
程团长说:“那就叛了他吧。”
“现在就叛?”
“对。”
“可我还有一笔钱埋在师部,还有包裹。”
“有多少钱?有多少古旅长会补你多少,包裹里有几套衣服几件首饰,古旅长也会给你。”
“好吧。”王腊狗说,“那就叛了。”
当时王腊狗忘了问程团长叛了王劲哉加入谁的队伍,他一提起王劲哉就忘了其它,当初他是冲着王劲哉的英雄气概投奔的他,后来才明白王劲哉是他的克星,在王劲哉手下,他王腊狗此生此世大仇难报。王腊狗很高兴有一个人挑头,一大批人叛离,他夹杂在其中,王劲哉就不会注意他了。
古部出发后,王腊狗问一个士兵大家往哪开?士兵就不知道,跟着前面走呗。王腊狗又去问程团长,程团长说沔水镇,去投酋木野板司令。
“日本人?”王腊狗大惊。
“日本人怎么啦,还不是打仗吃粮。”
王腊狗心里就犯了病。他可不愿当汉奸。中国人的队伍多着呢!干嘛跟日本小鬼,总归不是一个宗族,人家来是欺负你的嘛。王腊狗口里没说这话,心里却亮堂,想找古旅长讨了钱和包裹后就悄悄溜掉。
古鼎新脸上肌肉一横:“钱?我欠你什么钱?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给你钱?他妈的,王劲哉调教出来的人都是黑心!”
“好好。”王腊狗说,“好好。”
王腊狗退下来,在附近找了部电话,将古鼎新的叛变投敌报告了师部。自己独自一个人揣着两支枪,五颗手榴弹躲进了一户农家。
农家只有一个中年寡妇带着幼年的儿子过活,丈夫当土匪战死了。小村子在千里沉湖的深处,日子还算平静,寡妇也还有几分人材,王腊狗就自告奋勇做了上门女婿。
三个月后,王劲哉中了古鼎新的计,被日寇生擒,全军随之瓦解,此变震惊江汉平原。王腊狗半年后才知道。
王腊狗为王劲哉叹息了一番,又为自己庆幸。用不着再怕王劲哉,也用不着躲藏了,他对寡妇说了声:“我走了。”掖了枪就离开了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