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实验不能顺利进行,也就是,你读了这些文件资料以後,仍旧想不起什么的话,就只好采用最後手段……这回,他趁你不注意时躲起来,让你和必然会来这儿的我碰面,看看你是否可以想起我的脸孔。如果可以,就进行能否藉这种印象恢复你过去记忆的实验,万一实验进行顺利,就等於是他藉著我的力量来陷害我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极端巧妙毒辣的计谋?事实上,这种毒辣手段正足他的专长!」
「……」
「他本来就是擅於使用这类策略的人,就算是完全无辜的嫌犯,一旦被他讯问,马上会被搞得晕头转向,陷入无法正确思考的心理状态,最後终於不知什么是什么的认为自己再也无路可逃,如此一来,慌张的家伙就会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毫下知情的罪行。最近美国颇受议论的第三等讯问法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家伙的手段可以从第一等至第一百等为止,而且还互为表里交相混用,实在令人受不了。现在也是一样,他假定我是如他所预料,杀害斋藤教授後占据这个职位,尝试进行这次实验却失败而打算自杀,所以明知我躲在某处偷听,仍企图让事情合理进行,使我逐渐承认自己是大恶徒,也承认你就是吴一郎,陷入只能听和看、却无法出手的状态,然後一举夺走我赌上一生的事业功绩,让我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是默默自杀,另一条则是出来俯首认罪。若林的手段一向如此,再怎么困难的事件落在他手上,一定有办法从某处找出凶手,也因此报章杂志常给他『破除迷宫高手』之类的称赞,事实上,在他背後却隐藏著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
「……」
「但是,这回他可无法称心如意了。他从今天一早连续尝试的实验结果一一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仅你没表现任何反应,看他将一向擅长的讯问诡计进行的如此彻底,就知道他内心绝对非常焦急……看样子,这位举世无双的法医学家,很可能因为这次对手是我而过度紧张,导致他从今晨开始就有点慌乱,所以,这喔次或许将成为他『空前绝後的失败』也未可知呢,哈、哈……」
「可是……可是……」
「还有『可是』存在吗?说说看,是什么『可是』?」
「可是,这项实验是你主持的……」
「没错,你会想起过去记忆中的实验是由我主持是很当然的,所以他才会想用这种诡计独占此一实验结果,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干掉。」
「嘿,这样未免太过分……」
「但他确实实行了,所以才很有意思。重要的是,我并未上他的当,好好活著来到这里说明一切就已经是最奸的证据。」
正木博士说完,唇际浮现一抹极端憎恨又讽刺的冷笑,仰靠旋转椅背,傲然交抱双臂,不停往上吹出雪茄烟雾,恰似预期到若林博士正躲在哪里偷听般……
见到他的样子,我的心脏又受到新的恐惧冲击而收缩。两位博士的争斗太可怕了,这是何等深刻执拗的斗智啊!直到方才为止,我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夹在这样恐怖的斗争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先前见到的痛苦、无奈、恐怖、疯狂乃是来自两位博士相互角力的恶魔般诡计,我冲动的想要尖叫逃走,而且几乎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
这时候的我却无法离开椅子一寸,只好用手帕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深深叹息出声,同时专注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孔,陷入必须等待他那泛黑的阴森嘴唇再度张开的心理状态。那或许是因为这两位博士全力,不,应该说是竭尽全力、死命争夺的怪奇精神科学实验本身的魅力已吸引住我的灵魂也不一定,更或许是流动在故事底层、无从形容起的不可思议事实已抓住我的心脏,激起难以言喻的好奇心也未可知……我茫然思索这些事情,凝视眼前的空间,就在此时,轻咳一声的正木博士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已经明白错觉产生的原因了吗?明白了?好。不过应该还有一小部分不懂吧?嗯,有?好,你的脑筋真是聪明,因为,最重要的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自哪里、姓啥名谁的青年,又为了何种因缘而被卷入这桩事件,哈、哈、哈。不用担心,只要听过我接下来所说的事,一切疑问马上会如同被梳子梳理过般豁然开朗。这些事情也许稍有重复,却是接续我遗书内容的部分,从和这项实验关於我与若林过去的秘密,逐渐进入吴一郎心理遗传的内容,最後才好不容易了解你是谁。当然,如果你在途中就察觉自己身世,那是最为可喜,不过现在还是先听我说明吧……但是,我要再提醒你一次,千万不能又产生错觉,如果又认为我是幽灵,或己死了一个月,问题可就麻烦哩!哈、哈、哈,因为听了接下来的话以後若是陷入错觉或妄想,也许就永远无法弥补了……真的没问题吗?好、好,那我就放心的开始了……」
正木博士边说边点著已熄灭的雪茄,然後双手插入口袋里,津津有味的连吸好几口,这才叼在唇际,在蒙蒙烟雾中重新坐正身体。
「对了,这件事终有一天会曝光,届时看报纸就知道,不,说不定昨天的晚报或今天的早报已经报导出来了……事实上,昨天的疯子解放治疗场爆发了重大事故,亦即,我为了替以这桩事件为中心的心理实验加上结论,让布置於解放治疗场的精神病患群中、应用精神科学的炸弹之导火线,从上次就开始引燃,到了昨天正午——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的午炮一响,几乎在同一时间终於爆发……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情。所谓的导火线是放在一把圆锹之上,不过因为是纯属应用精神科学的导火线,不会冒烟,也见不到火焰,所以在普通人眼中,不会想到是这样的布置,其外表只是一把普通圆锹。但……坦白说,其结果可说是爆炸过度,形成一时之间也让我困扰不已的意外惨剧。为了以示负责,我马上赶往校长室提出口头辞呈……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似乎正是我停止实验的时机,反正我实验至今为止的研究成果,若林会在之後公布。老实说,当时我还不认为若林是如此昧著良心的家伙,总以为他会设法帮忙处理,没必要让我自己麻烦,所以我才准备连生命也顺便辞掉,不再当人……
我回到住处收妥一切後,前往东中洲的闹区喝了几杯,等心情恢复愉快,想到应该整理文件资料才回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刚刚我离开时还是空著的六号房里竟亮著瞪光。我觉得奇怪,就问正要下班的工友,工友回答说若林不知从哪带来一位小姐,委托值班医师替她办理住院手续,而且那位小姐是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漂亮。
当时连我都不自觉的佩服起他,忍不住用力一拍膝盖。我心想,这家伙没安好心,看这晴形,他,若林镜太郎绝非简单人物,的确有身为法医学家的资格,不,甚至很可能是超乎其上的大恶徒。我这时才完全明白,他在我面前虽然乖得像猫一样,可是不予理会时,他却马上变成不逊於我的精神病学者,而且非常擅於利用人情弱点。也就是如我在遗书中写的,从当时至今日为止,我一直无法了解若林镜太郎在这桩事件发生之际,利用院长职权让那位少女变成活死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目的何在,可是现在终於明白了,他是打算在你恢复至某种程度的本性时,偷偷让你和那位少女见面,从色、欲、情三方面迫使让你承认自己就是吴一郎,同时使你认定我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让你向社会昭告此一事实,扭曲事件真相……不仅如此,还巧妙地让你的叙述成为他毕生研究事业「精神科学的犯罪与其证迹」的最佳实例。
因此我也不得不想办法了。好,既然你有这种私心,我也有我的办法。若林的精神科学犯罪研究本就是基於我独创的心理遗传之原理原则所组成,下可能一举推翻,那么,如果我烧毁自己研究精神科学所发表的所有原稿,半讽刺的留下述及内容概略的遗书,那么不管他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在其著述中纳入我这篇遗书,否则无法具有公信力。仉问题在於,那家伙会公开我的遗书吗?如果公开,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法公开?这就相当有看头了,或许我的遗书会成为空前绝後的破坏性礼物也末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