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起于大殿深处,直刺殿门,离山长老数百年苦修的精深真元,尽在其间,无论天地有形无形,都将被这一剑劈成两断,无论落落还是不知何时横短剑于胸前的陈长生,都不可能拦住这把剑。
破空声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而至,来到那把剑前。
啪的一声轻响,小松宫那道看似锐不可挡的剑意,竟然就这样被挡住了!
更令殿内众人震惊的是,挡住这道剑意的,竟然只是一双手掌!
那双手掌被剑光笼罩,泛着淡淡的金色,就像是由黄金所铸一般!
一片死寂。
小松宫长老的剑意与那双手掌之间,发出一连串啪啪碎响。
再下一刻,未央宫殿外的夜色里,也随之发出一连串的啪啪碎响!
剑与手掌静止在众人的视线之前,四周的空气却似乎要碎了。
殿外的夜色似乎已经碎了。
轰的一声嗡鸣!
未央宫殿外那道令秋风不能入的阵法,瞬间破裂!
微寒的夜色从无数门窗里灌涌而入,吹得座席间的诸院师生的衣袍呼呼作响,便是夜明珠的光线,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些摇晃!
离殿门处稍近些的人,更是连连向跌后倒,脸色苍白,无法呼吸,自然也无法喊出声来。
好强大的真元碰撞,好恐怖的撞击后果。
殿内依然死寂一片,只有夜风呼啸的声音。
剑意渐渐消弥。
那双手掌缓缓收回。
那双手掌的主人,是个面容寻常、气度普通的中年男人,这中年男人生的有些微胖,穿着件满是铜钱图案的绸衫,看上去就像是乡间最常见的土财主,哪有半点高人风范,站在宫殿里显得格外不协调。
这个寻常的中年男人,只凭一双肉掌,便轻描淡写地挡住了离山长老小松宫蕴着暴怒的一剑!
中年男人收回手掌,看着大殿深处的小松宫,脸上露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然后退回到落落的身后。
他站在落落身前时,是个寻常富家翁,站到落落身后,也是个寻常富家翁,没有流露一丝宗师风范,也没有刻意敛没气息扮演管家。
因为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寻常富家翁,他只喜欢钱,尤其是金。
但殿内的人们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人们看着这名中年男人的目光里,充满了震骇与困惑。
能与离山长老小松宫分庭抗礼的男人,至少也应该是天道院院长茅秋雨这种级别的人物,如何能是个寻常富家翁?
南方使团的人们更是震惊无语,尤其是离山的年轻弟子们,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即便师叔祖先前暴怒之下出剑有些随意,又因为身在大周皇宫的缘故未尽全力,可这个中年男人只凭一双肉掌,居然能够不落下风!
小松宫站在席后看着殿门处那个中年男人,情绪很是复杂,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情,却又不敢确信。
一声极轻微的碎声响起。
这声音很轻,只有关飞白等离得最近的离山弟子才能听到。
也只有他们才能看清楚,小松宫长老腰间的佩剑剑鞘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身为离子弟子,他们哪里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是分庭抗礼,也不是不落下风,那个看似寻常的中年男人,竟然在这次比拼里胜了小松宫长老!
……
……
殿内安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落落身后那个寻常中年男人的身上。
徐世绩面色铁青,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那名叫落落的国教学院女学生来历神秘,身世不凡,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够收服实力境界如此恐怖的强者为下属,那个中年男人是谁?这个叫落落的小姑娘又是谁?
小松宫枯瘦的身躯上的袍子轻轻飘拂,那是被殿外的夜风吹动,也是因为他袖中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先前那次交锋,只是瞬间便分开,看似没有胜负,但他清楚自己败了,而且受了不轻的伤,经脉受震,真元外溢……但真正令他感到震撼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强大,而是他隐约间想起的某件事,某个人。
当年的某件事,当年的某个人。
小松宫看着那名中年男人微微眯眼,有些犹疑不定,问道:“你是……”
那名中年男人站在落落身后,轻轻咳了两声,听得出来,先前的交手,他也受了些伤。
这咳声很轻,落在小松宫的耳中,却像是雷声一般。
中年男人说道:“不错,是我。”
小松宫骤然色变,苍老的脸颊如雪一般惨白,眼睛里涌出无穷怒火,却无法掩去最深处的那抹悸意。
“金玉律!”
“你怎么会在这里!”
……
……
小松宫长老满是愤怒怨毒的喊声,回荡在未央宫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名中年男人的目光里,不再有困惑,只剩下震骇,或者说敬畏。
苟寒食、关飞白等离山内门弟子,都听说过师叔祖此生最大的恨事,此时望向那名中年男人的眼光极为复杂。
便是骄傲冷漠的唐三十六,在听到金玉律这个名字后,也吓了一跳,看着那名中年男人,眼睛瞪的极大,似乎想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人。
陈长生他认识这名中年男人,他只知道这名中年男人是落落身边管家一样的人物,每天百草园送过来的餐食都是由此人精心安排,他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没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就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很啰嗦,很像个大妈。
中年男人便是百草园里的金长史。
陈长生哪里能想到,这个很像大妈的金管家,竟然是如此强大的男人。
但他没有听过金玉律这个名字,所以有些无法理解殿内的死寂和众人异样的目光。
金玉律,是这片大陆传说中的人物。
当年人族与妖族联手,与魔族连年大战,他一共出任了三次粮草官。
粮草官很重要,但凡失期,说不定便会造成毁灭性的惨痛后果。
他说粮草军械什么时候能送到什么地方,便一定能送到,一次意外都没有。
因为他说一不二。
任何质疑他的决定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北方的风雪里。
金玉律,妖族四大神将之首。
大周太宗皇帝陛下,御笔亲赞:金科玉律!
……
……
天道院院长茅秋雨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陈留王无可奈何,站起身来。
莫雨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以金玉律的战功资历与德行,自然当得起这样的礼数,但对上述知晓百草园秘密的大人物来说,更重要的是,金玉律都已经亮明了身份,那么某人自然也要亮明身份,既然殿内所有人都要起身,那么他们不如先起身。
今夜的青藤宴,必然要记载在史书上了。
稍晚片刻,殿内其余的人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从金长史的身上,移到了他身前那名小姑娘的身上,移的很缓慢,因为很沉重。
南方使团众人脸色微白,关飞白隐有不甘,呼吸都粗了数分。
苟寒食神情凝重,心想原来一直在京都。
天道院座席里,庄换羽缓缓起身,眼睛里满是痛苦,身形微摇,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从青藤宴第一夜开始,无数人都在猜测,国教学院里那个小姑娘的身份。
人们只知道她来历必然不凡,身世神秘,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
准确地说,没有人敢往那个方向去猜。
今夜,金玉律安安静静站在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后,小姑娘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唐三十六看着落落,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片安静,无人出声。
终究需要有人来打破这片安静。
陈长生转身,静静看着落落。
落落低头,喃喃说道:“先生,我可不是故意要骗你。”
在国教学院里她曾经说过,只要陈长生问她就一定会说。
陈长生没有问。
现在不用问也知道了。
但似乎总少了一些什么
陈长生看着小姑娘紧张的模样,笑了起来,温和问道:“你是谁?”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落落。”
陈长生认真说道:“这不是坏事情,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是的,先生。”
落落抬起头来,望着殿内那些神情各异的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一步。
夜风入殿,青丝在颊畔轻飘。
她是个穿着学院裙的小姑娘,眉眼秀丽,犹有稚气,只是寻常。
但她向前走了一步,便站到了整个世界的面前,站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学院裙,仿佛变成了皇袍,一道贵意,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整座宫殿似乎真的明亮起来。
这是真正的贵气。
人们下意识里避开她的眼光,有的人甚至惶惶后退数步,更没有人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不是畏惧,而是太过明亮。
她就像是一轮初生的朝阳。
平静而红暖,但必须保持足够的敬畏与距离。
她看着殿内的人们平静而骄傲说道:“我姓白帝,白帝的白帝。”
西方万里妖域,域深处有大城,在忘川起源处,巍峨壮观,八百里红河绕城而过。
城名白帝城,因为白帝居于城中。
她是当代白帝独女。
八百里红河两岸,都是她的封土。
她是落落。
她是落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