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allen 2022-12-06 147 0 0 0 0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病了就治,死了就埋,这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什么是天经地义?那就是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

陈长生的声音随秋风而远,四周的人们沉默了起来。

徐世绩无话可说,因为在这样的道理面前,他说的任何话都是没有道理的。

陈长生向官道旁的原野里走去,衣服里生出淡淡星辉,便是清丽的天光也无法掩去。

徐世绩神情微凛,说道:“你要与我动手?”

这句话是威胁也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提醒。

与境界实力无关,与权势无关,陈长生把潜台词听得很明白。

——我是徐有容的父亲,你确定要与我动手?

在奈何桥那场雪战之前,陈长生想起徐有容时,偶尔会对她生出一些同情或者说怜悯,因为她有一个徐世绩这样的父亲。

这一刻,他觉得徐世绩其实也很可怜,当然,这里的怜字意味有些不同,有些令人生厌。

他没有理会,直接走进了原野里。

苏墨虞按照他的意思,扶着薛夫人,在官道上等着。

很多双视线落在了徐世绩的身上。

城门司官兵握着剑与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徐世绩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那枝把刑部主事天海盛的眼睛直接射瞎的弩箭,明显发自神弩。虽然无论刑部的捕快还是城门司的骑兵,都没有发现那名弩手,但他确定,国教骑兵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在城门深处的巷口,他已经隐隐看到了数名红衣主教的身影。

很快,那几位红衣主教便来到了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教枢处的教士。

教士们无视徐世绩的视线与城门司、刑部众人的神情变化,开始医治那些受伤的葱州军府士兵。

原野里的事情,自然也有人接手。

陈长生回到了官道上。

薛夫人到了此时才确认他的身份,有些吃惊,很是感动,诚挚说道:“谢谢您的恩德。”

陈长生说道:“您不必客气,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偶尔走到这里来看到。”

薛夫人说道:“只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到您。”

陈长生说道:“无妨。”

徐世绩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发现他与薛夫人素不相识,才真的确认他与薛府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愈发觉得不解。

为了一具尸身,对抗宫里的旨意,与自己的老师背道而驰,这样做值得吗?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我不相信你就是为了所谓道理。”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王破,万事取直,我选择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

徐世绩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心想果然如此。

“我修的是顺心意。”陈长生接着说道:“无论遇着何事,都要顺心意而行,不然,对我的修道会有极大影响。”

什么是顺心意?

他如果看青山妩媚,那便罢了。

他如果看青山不爽,那便要移掉。

如果前路平直,那便罢了。

如果路有不平,自然要出刀。

风景如果清美,那便欣赏。

如果满眼污烟瘴气,又如何能够沉默?

苏墨虞赞叹想着,如此顺心意,与王破的刀道又有何区别?

徐世绩最后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怕?”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向着京都里走去。

四天前,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走下了天书陵,葬进了百草园里。

这都做了,更何况薛醒川。

……

……

将领们的遗体被安葬了,京都郊外多了几座坟茔,京都里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要知道,朝廷的意志在过去的四天里曾经表现的那样强硬,以至于显得格外酷烈,所有人都以为,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必然会迎来一番风雨,哪怕离宫方面再次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维护之意。

秋风秋雨里,来到国教学院的不是朝廷的军队,是薛夫人。

春天的时候,国教学院重新修复了议事楼,陈长生便在这里与薛夫人相见。

薛夫人再次表示了诚挚的谢意,陈长生再次表示不必在意。

薛夫人说道:“先夫其实一直对您很好奇。”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薛神将居然在府里提到过我?”

如昨日所言,他与薛家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他想不明白,薛醒川当初为何会在家里提到自己,当然,他或者会与自己的妻子议论些朝堂上的事情,圣后娘娘的心事,但说到好奇……想来应该是更私人的领域,与昭明太子那些传言无涉。

薛夫人看着他说道:“他说您是他此生仅见的第二个真人。”

自西宁来到京都后,世人对陈长生的评价很多,比如天才横溢,比如沉稳早熟,比如宁静如春风。

他不知道,在薛醒川之前,已经有人用真人形容过他。

薛夫人说道:“先夫不解,明明是您砍掉了他亲弟弟的一只手臂,为何偶尔在宫里或是别处,您和他相遇时,总能保持的这般平静。”

陈长生明白,这说的是当初在荒原上送苏离南归途中,他用刚刚学会的慧剑,断了薛河神将一臂的往事。

事后他与薛醒川朝面的机会不少,按道理来说,或者歉疚,或者警惕,他总应该流露出些异样的情绪才是,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与薛醒川谈到过这些事情,仿佛就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薛河当时曾经说过,我不杀他,他会记我的恩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他们是兄弟,我不想薛神将记得这份恩情,所以不曾提。”

薛夫人很感慨。

当时在荒原上,薛河说:你没有杀我,只断了我一臂,所以我记你的恩情。

世间最多便是尔虞我诈,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后,必然不会当真。

陈长生却当了真。

薛醒川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他的平静与不提,应该是把这话当了真。

那天夜里,他对自己的妻子感慨说道:“陈长生,真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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