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承接玩弄尸体的第三段梦游——自我虐杀的幻觉与自己的尸体幻视
称为「自我虐杀的幻觉」与「自己的尸体幻视」的变态心理,即使在非梦游的一般情况下都属於特异中的特异事例,要详细叙述会陷入这种变态的心理过程并不容易,不过为了当作参考起见,在此还是简单说明。
所谓的性欲或恋爱,指的是恋慕自己以外的异性之心理,如果追溯其本源进行观察,将发现不管是何等忘却自我的恋爱或表现性欲,终究还是爱惜、尊重自己灵肉要求的本能主义,或是利己心理的表现。因此,如果性欲和恋爱受到体质、个性及境遇的影响而处於经常无法得到满足,也不知道满足的方法,更不知道厌倦(与此正好相反的性欲衰退状况也会达到同样结果,不过在此省略不谈)的情况,其欲求会极端高潮尖锐化、深刻强烈化,结果,终於无法靠著寻常手段获得满足,导致走向变态性欲的境界,如果仍无法满足,最终必然是陷入恋慕、爱惜自己的心理。
也就是说,若从积极方面举例,一旦不知厌腻的异性爱抚欲极度辛辣化,会厌倦平凡的性交之满足,转为虐待异性,甚至喜欢上虐杀的愉快滋味、或是喜欢上尸体,更进一步则是偷窥异性的肉体、喜欢上异性的形状、喜爱异性的附属物等,然後变成从遭受异性直接刺激或抛弃而得到深刻快感,并且继续追求更异端、搜奇性的滋味,终於受到人类爱自己的本能吸引而陷入自恋。
若是从消极方面观察,无法获得被爱抚而满足之愿望如果超乎自然的高涨,将化为被虐待的希望,进而转为喜欢异性的秽物,历经遭受异性侮蔑讥笑、嘲讽厌恶的承受欲等等的过程,陷入和前者同样的结局。由此可知,所谓的自恋乃是笔者所谓积极、消极两种变态恋爱交叉於一点的显现。
此种名之为「自恋」的变态中,还存在著积极、消极两种极端合一的变态。亦即,对自己极度的爱抚、掩饰转为自我虐待、裸露身体一部分或偷窥等变态兴趣,再进而成为自我轻视、自我嘲讽或自我恐惧的心理,最终变成自我虐杀的快感或对自己尸体幻视的快感之耽溺者。事实上,这种心理实例非常广泛多样,而且具有普遍的特质,昔日的切腹、殉义、愤死之类的心理,或在一般自杀者的遗书发现如梦般的「赞美自我」,或是含有甜蜜眼泪的「自我陶醉」心理的背面,常潜藏这种变态心理:尤其是失恋自杀者的心理,说它是追寻这种变态欲求的最後且最高的满足并不为过。
另外,一旦达到这种特异的心理显现,常会出现远比轻度的诸如:抹煞废弃自己的姓名、肖像等行为,毫无理由破坏镜子的动作,志愿担任模拟战争或戏剧里的伤患或死者角色,在各种艺术作品中残忍的描绘以自己为主角的人物等等,更严重的还有:未留下遗书自杀,在他人或群众面前自杀,美化自己及环境的自杀,同情的殉死,同性的殉情,自杀俱乐部的存在等等毫无端倪的欲求变幻和怪异的显现方式。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的起卧谈笑之间,和本来的自我爱恋之心保有不即不离的关系,却在不知不觉、不言下语的背後,流露此种变态心理者也下胜枚举。所以,如此极端的变态心理尽管研究价值颇高,但是其显现的事例并不稀奇罕见,反而远较其他中间性质的变态性欲有更为普遍的现象。具有相当自省能力的人,经常可以发现自己的心理生活处处存在著这种变态心理。
根据以上所述,研究观察此一事件显示的特徵,要推测出吴一郎在其梦游第一段的勒杀行为前後,认为被害者的容貌与自己酷似的这一点并不困难。同时,也可推测其梦游根源的深刻强烈之性冲动因为无法藉著梦游获得解除,导致在不厌倦地继续玩弄尸体的过程中,多次认同尸体容貌神似自己,结果陷入自我虐杀的错觉、幻觉,将尸体误认为自己而数度勒杀,应属自然。像这样,最後转移为对自己尸体的幻视之梦游,把误认为是自己的被害者尸体吊挂在楼梯扶手上,自己则从楼梯附近正面观看而兴奋不已。观察进行到这里时,应该已经能自然且完整说明被害者遭到两、三次勒杀後,又被伪装成自缢的本事件最重要的各种特徵出现之因。本事件的检验调查,因为未留意上述诸点,将其视同一般事件的结果,形成了忽略有关这些方面的指纹、脚印等痕迹的倾向,因此很遗憾的无从详细推测此种罕见梦游特有的怪异行动。
支持吴一郎梦游发作之性冲动的最高涨状态,最终因为此种自己的尸体幻视的出现而获得解除。尔後吴一郎的行动,完全只是此一梦游症的余波,应认为是陷入笔者所谓的踉舱状态。但是在这种踉舱状态之下进行的梦游行动,又会形成本事件表面上出现重要疑问的特徵,因此特别在另一项中叙述。
【七】吴一郎的恶梦、口臭及其他显现的梦游症特徵
综合吴一郎所言作恶梦的事实,以及清醒後感到头痛、晕眩、发冶、口臭、想吐的事实,会怀疑他遭人施以麻醉自然有其道理。然而,如果从精神科学的观点来观察,对照现代科学的发达程度,可说是不得不出现的错误。亦即,前述的梦和梦游的真相,在学理上被说明或从常识上被理解的程度相当浅薄低级,以下述的两段说明进行判断,可以发现前述各种现象并非起於麻醉剂的使用,反而是可称之为梦游并发症的各项特徵之最显著表现。
(一)口臭、其他与辘鲈首的怪谈
吴一郎说其清醒後感觉到的头痛、想吐、疲劳等,如前所述,皆为梦游症的特徵,是最容易发生的并发症,其中,在此想提出特别有趣的观察材料就是……吴一郎本人所陈述口中有不愉快臭味的感觉。关於此种梦游症患者的口臭与其他,我会在他日改稿的「妖怪论」中述及,不过在此先略述其一部分腹案。
一般的梦游症患者在遂行某项发作结束之前,受到梦游根源的各种内在冲动驱使,不仅不会感到任何疲劳,还能够以超越普通人所能想像的精力和耐力持续进行,此种实例非常之多。然而当该发作的最高潮或发作的主要部分经过以後,随著精神的松弛会感觉异常的疲劳,而且相当口渴的生理结果(随著苦闷、呻吟等轻度梦游的恶梦清醒後亦然)。
所以根据此一道理,与此次事件比较研究的最佳参考材料就是,流传於日本街头巷尾的辊鲈首(或称为拔首)怪谈。辘鲈首的怪谈或绘画象徵人类的梦或梦游心理之点,在此应该毋庸赘言,同时,这种辘鲈首因为有舔喝油、地下水或其他不净之水的习惯,到了翌晨口中会感到恶臭,依怪谈或绘画的说明,乍看似是荒诞无稽,事实上并非如此。
亦即,在这种怪谈中,只推断是头颅伸长舔喝什么东西,完全是因为不懂梦或梦游的真相而穿凿附会的想像。这其实是本人在梦游之间,受到生理上欲求所驱使,渴望某种液体而四处寻找然後喝下的结果,而且这一定是在发作的最高潮後才会产生的欲求,纯粹是因为剧烈的口渴刺激而勉强持续梦游状态,因此意识的清晰度显著降低,搜索寻找的能力也显著薄弱,才会不管是何种液体,只要是类似水之物,或是确定为某种液体,马上就大口喝下。梦游中喝了油或下水沟的污水,自己却不知情,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异常口臭,又因为喝下之物无法消化而觉得头痛和想吐,引起家人怀疑,再加上佛坛上或灯笼里的油减少等等事实,与想像结合的结果,怀疑是该人的头颅伸长出去找东西喝,这在民智未开的古代,可以视为理所当然。
另外,这种辊鲈首,也就是梦游的主角,以平日容易压抑或被压抑自己一切本能的自我心理冲动的妙龄美女,或是象徵人类祖先的低等动物中的STEGOCEPHALIA的三眼怪物两种为代表,而且其伸出长舌舔舐液体的动物般举动,在心理遗传学中的动物心理遗传之显现方面,可说是最好的参考材料,不过在此不特别叙述以免繁琐。若根据以上所述分析,吴一郎清醒後的口臭,并非因为吸入或注射麻醉剂所引起的嗅觉神经异常,也不是来自药剂在口腔黏膜的再分泌所产生,而是那天夜里他喝了某种不是水的液体(譬如,香水、化妆水或清洁用的挥发油之类),至於其他病态现象的大部分,应该也是因为该液体产生的作用。问题是关於这方面的调查完全付诸阙如,虽说是不得已,却也算是千秋的遗憾。
(二)恶梦
吴一郎在事件当天凌晨一点零五分左右醒来,紧接著再继续睡以後所做的看起来是连续恶梦,其实是第二次清醒以前不久所见到的事物停伫於记忆中,和普通的梦相同,与梦游内容没有直接关连,反而可以根据前後的说明,解释梦游中所说的话,以及是受到什么人的影响。
【八】梦游进行的时间、其他依据上述的理由观察这桩事件时,得以推定吴一郎当夜发作进行於第一次和第二次清醒之间。如果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二点至三点之间,那么吴一郎在第二次就寝的三十分钟至一小时後,应该陷入最容易引起此种梦游状态的最深度熟睡,而第二次拂晓的清醒,则可视为平常清醒时的习惯性潜在意识的显现,等到了之後的睡眠,吴一郎才脱离梦游的余波或是梦游中喝下之物所刺激的恶梦,进入真正的熟睡和休息。这点,从其出汗现象即可察知。
【九】关於梦游清醒後的自觉,以及关於双重人格的观察接下来是吴一郎清醒後在警察局因为弑母嫌疑而接受讯问时,曾经告白「这么说,难道是我杀害家母之後自己却忘记吗」,这虽然只是他对自己行为的极端轻微怀疑,不过却是他对自己的梦游留有几分记忆的重大证言,亦即,如笔者在第四项中所述,吴一郎当夜梦游的事实,应该不会存在有意识的记忆,但却可能因为脑髓以外的细胞所形成无意识记忆中的某些部分,譬如当时极度的疲劳感等等,由於警方讯问的暗示力量而在意识中浮现。下过,若从另一面来观察,也可认为是气质纯真、良心澄明,拥有极端灵敏头脑且喜欢阅读小说的吴一郎,在面对这种结果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有的错觉。因此,上述的疑问不能确切证明吴一郎梦游的存在,只能当作辅助的补遗参考。
根据以上所述,应该就能了解自古以来梦游症患者皆被认为是双重人格拥有者的理由。亦即,遗传自历代祖先的无数记忆,和包含於其血统中的各种族、各家谱、各不同个性等无数性能统一成一个人的个性,其中有一部分觉醒且分离呈现,形成所谓的双重人格。如果显现於梦中,即为梦游症。这样的梦游症患者的本质当然带有遗传特性,所以梦游症患者对於在梦游中进行的犯罪,患者本人只需负担轻微责任,倒是遗传这种本质的祖先及当时的社会要负担绝大部分的责任。这点特别提出来做为此一事件在法律方面的观察参考。
【十】有关吴家血统的谜语
在一开始提出的四项谈话中,除了前述的部分以外,能够暗示吴一郎的心理存在这种导致梦游发作的遗传因素的部分相当多,情况如下:
(吴一郎的谈话中)说明母亲千世子是女性中少见具有明晰头脑,个性好强的人,并辩护她从来不迷信,可是关於母子两人的宿命或命运,却藉著她极度固执且愚昧的迷信之事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心理存在著某种不可抵抗的忧闷不安。
(同上)占卜师父会说「你们受到某种诅咒」,不得不怀疑是占卜者从与她的对话中推测话中所包含的某项事实。
(八代子的谈话中)对於在直方警局的拘留所和吴一郎初次面会之际问「你没有作什么样的梦吗』,她解释「曾经听过有关梦游症的事」云云。但是,除了一介女人,特别是一介农家主妇的教养外,应该没有任何高等学识的八代子,面对这样的非常事件,能想到如此超越常识的高等精神科学的现象之存在,本来就很不可思议,更何况马上就直指事件背面的真相,未免过於惊人。不管该妇人如何敏慧,又有果决的判断力,还是不免觉得不自然。只不过,如果该妇人经常受到某种痛切的事情所迫,很注意这类问题,对於与这类事实有关的传闻或说明常投以敏锐的注意,则这种时候发出这样的质问倒不能认为不自然。
(同上)妇人曾说在侄之滨的老家很少亲戚。事实上,乡下的富庶家庭往往是这种血缘孤立的家谱,其孤立的原因大多是家世或血统上有传统的恶评,或是有令人忌讳的遗传因素,导致附近的人不希望与之缔结姻亲关系,吴家的家世应该也是如此。
(同上)尽管反覆辩称妹妹干世子离家出走是为了学习刺绣和绘画,但若对照前项疑点,应该是另有他意。也就是,千世子预料到和姊姊待在同一个家中终究没有结婚的可能,又认为应该到他乡留下吴家的血统,才在与姊姊的默契下离家,也因此姊姊对於搜寻她行踪的态度才会稍嫌不够热心。还有,根据姊妹两人都是罕见的好强个性女性这一点点来推测,也不难想像两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
(松村松子老师的谈话中)综合所谓「千世子非常会玩弄男人」的事实,以及前述疑问,足可窥知干世子离家後的行动之一斑。
透过如上各项疑点,可见从事件当初就已充分暗示侄之滨的吴家存在著极端恐怖的血统,而拥有该家最後血统的八代子和千世子两姊妹皆非常清楚这件事。
【十一】剩下问题是,在这次事件里,吴一郎的梦游发作是「依据什么样的心理遗传的哪一种程度之显现进行」
亦即,在第一次发作中,应该认为是梦游直接诱因的有形暗示非常简单,只不过是「一位女性的美丽睡姿」,而且其刺激是由异性诱惑力最薄弱的母亲所给予,因此对吴家特有的令人惊异心理遗传的暗示程度相当浅薄,其梦游内容与该家族特有的心理遗传内容(请参照後段)相一致的唯有「勒杀」一事,然後就转移至受到尸体及其容貌暗示而来的脱轨式梦游,未能显现更多的心理遗传内容。
因而,对於有关前列诸项的一切根本疑问的解决和说明,必须等到这桩事件发生的约两年後,根据在第二次发作中出现的诸般状况分析,方能彻底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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