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条河
allen 2005-03-16 204 0 0 0 0

8

  首先是双胞胎之一福子的死亡。福子和贵子在得屋外出串联的第二年满了七岁。 辣辣认为学校没有正常上课,去了也是白白浪费钱,所以让到了学龄的双胞胎仍旧呆在屋子的角落里。

  永远阴暗的角落是双胞胎盘据了七年的据点,他们俩在这儿玩泥巴,互相捉虱子,自得其乐。他们在生长的七年中很少开口说话,与兄弟姐妹们格格不入,长期受社员咬金的欺负, 近年来才学会用牙齿咬人的方式进行反抗。

  由于他们是二位一体,辣辣就疏忽了对他们必要的帮助和保护,从不担心其他孩子会把他们欺负得怎么样。以至于福子和贵子长到七岁还没刷过牙,浑身都是虱子,患疾染恙都是自生自灭,形成了后天所致的弱智。

  当福子刺猬一样团着身子从角落滚到堂屋中央时,辣辣才发觉这个儿子有点不同寻常。她用脚尖拨了拨福子。

  "喂,你怎么回事?"

  福子不出声。

  辣辣吐了一口痰又继续缝补衣服。这时贵子突然凄厉地哭起来。说:"福子肚子疼死了 。"

  辣辣再拨福子,福子已经是昏厥过去的状态,酱黄的脸色愈发黄得怕人。

  "是肚子疼吗?"辣辣问贵子。贵子点头,指自己的肚脐部位。辣辣根据经验断定是肚子 里有蛔虫。

  冬儿插嘴说:"我看要送他去医院。"

  辣辣说:"少给我逞能。"

  辣辣吩咐冬儿舀一瓢凉水来,吩咐社员去挖苦柬树的根。她用凉水喷醒了福子,给他在额头,喉管,背脊上刮了痧。

  在喂福子喝药时,一直没开口的福子突然十分清楚地说:"我不喝中药!"

  辣辣让冬儿,社员和咬金按住福子,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碗苦柬根熬的打虫汤。灌药的时候贵子奔出他的角落,用牙齿撕咬母亲的衣服,哭喊道:"他说不喝中药,不喝中药!"

  半夜里,福子的病势沉重起来,浑身灼热,腹胀如鼓,牙齿磕得直响。冬儿敲响板壁大声央求母亲送福子去医院,辣辣吼道:"别大惊小怪好不好?蛔下虫来不就结了!"

  冬儿为福子不停地抚摸肚子,小声安慰他。

  天亮时分,福子喉咙里咕噜作响,嘴里冒出一大堆肥皂泡似白沫。辣辣赶到床边时, 福子正伸手乱抓。辣辣递上自己的手,福子甩开了它;摸到了冬儿的,一下子捏得紧紧的,清晰地叫了声:"姐!"头一歪就断了气。王家的八个孩子之间从来都是不分长幼,直呼姓名,福子临终一声亲昵呼唤猛地弹拨了孩子们的心弦,他们不由自主心酸得大哭起来。

  艳春一夜未归,天明刚进家门,本来是满面春风的,一下子也怔在那里。

  辣辣一把搂住福子,呼天抢地"儿啊肉啊"嚎啕不已。她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邻居们帮忙料理了福子的后事。孙怪手巧,叮叮当当几下钉成了一口白皮棺材。孙怪的老婆和其他女人替福子擦了澡,换上了最好的一套半新衣服。富有经验的孙怪调了一点锅底灰,抹黑了福子的脸,免得这没成年的孩子不懂事跑回来害人。

  辣辣一直倒在艳春怀里哀哀恸哭。福子被埋葬一天后,冬儿怨恨的眼光盯醒了母亲。 辣辣试图摸摸冬儿的手表达自己真诚的悔恨,但冬儿躲开了。辣辣找了个借口,指着艳春的鼻子大骂一通,骂她在外面野疯了一点不顾家不顾弟妹,像个烂婊子,借此来间接表扬冬儿。艳春对母亲和妹妹的心理洞若观火。

  "得了得了。"她说:"别拿我当靶子。我不过在同学家多玩了一会儿。你们该怎么就怎么。"

  冬儿承认姐姐的说法,在福子这件事上,她决不原谅母亲,决不! 辣辣自然也明白冬儿的态度,她可以理解女儿但更加讨厌她。

  辣辣暗地里派社员去粮食局秘密打听老李的下落,粮食局已没有人还记得过去的股长李启孝。社员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撕了几张黄裱纸的大字报,辣辣把它们剪裁了一下,凿了钱眼,在夜深人静时分烧给了福子。

  福子的死亡对其他孩子没有很大影响,对贵子却是深不可测的创伤。

  辣辣怀着无比的内疚一改从前对贵子的漠不关心,而贵子却鲜明地表示对母亲的反感,屡屡摔掉母亲的手和吐掉母亲夹给她吃的菜。贵子再也不叫"妈妈"。更长久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用猫一样发绿的眼睛盯着人。不论春夏秋冬,她都瑟瑟发抖,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也改变不了她那种唇亡齿寒的孤寂模样。久而久之,辣辣只好放弃自己的努力。将母爱通过冬儿传达过去。辣辣很不情愿与冬儿打交通。但贵子只认冬儿一个人。


Tag: 你是一条河 池莉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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