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河间某生,场中积麦穰如丘,家人日取为薪,洞之。有狐居其中,常与主人相见,老翁也。一日,屈主人饮,拱生入洞。生难之,强而后入。入则廊舍华好,即坐,茶酒香烈。但日色苍黄,不辨中夕。筵罢既出,景物俱杳。翁每夜往夙归,人莫能迹。问之,则言友朋招饮。生请与俱,翁不可。固请之,翁始诺。挽生臂,疾如乘风,可炊黍时,至一城市。入酒肆,见坐客良多,聚饮颇哗。乃引生登楼上。下视饮者,几案柈飧,可以指数。翁自下楼,任意取案上酒果,抔来供生,筵中人曾莫之禁。移时,生视一朱衣人前列金橘,命翁取之。翁曰:“此正人,不可近。”生默念:狐与我游,必我邪也。自今以往,我必正!方一注想,觉身不自主,眩堕楼下。饮者大骇,相哗以妖。生仰视,竟非楼上,乃梁间耳。以实告众,众审其情确,赠而遣之。问其处,乃鱼台,去河间千里云。
【翻译】
河北河间府有个秀才,他家场院里堆积的麦秆像小山一样,家人每天取来作柴,时间长了,麦穰垛中出现了一个深洞。有只狐狸住在里面,狐狸常与秀才见面,见面时它就化作一个老汉。有一天,老汉请秀才饮酒,拱手请他入洞。秀才感到很为难,老汉强拉硬拽,这才勉强进去。然而进洞之后才发现屋舍华美,随即入座,茶香酒美。只是日色昏黄,分不清是中午还是傍晚。酒宴完毕,走出洞口,先前的景物全都杳然不见。老汉每天夜出晨归,没人知晓他的踪迹。问他,就说是朋友请他饮酒。秀才请求和他一块前往,老汉不肯。再三请求,这才答应下来。老汉挽着秀才的胳膊,行走起来快如乘风,大约做一顿饭的光景,来到一座城市。他们走进一家酒馆,只见坐客很多,聚在一块饮酒,十分喧哗。老汉就领秀才来到楼上。俯视楼下的客人,几案菜肴,一目了然。老汉独自来到楼下,随意取来酒和果品,捧来供给秀才,酒席上的人没有谁阻止他。过了一会儿,秀才看到一个身着朱红衣服的客人面前摆放着金橘,就让老汉去拿金橘。老汉说:“这是个正人君子,我不敢靠近他。”秀才心中暗想:狐狸与我交游,一定是我不正派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也要正派做人!刚一沉思,就觉得身不由己,头晕目眩,掉下楼去。楼下喝酒的人被吓了一跳,吵吵闹闹,都说他是妖怪。秀才仰头望去,刚才所待的地方并非楼上,竟然是房梁。他把实情告诉了众人,人们寻思他的话真实可信,就送些钱财,打发他回家。问此是何处,却是山东的鱼台县,离河间府有千里之遥。
【点评】
本篇带有明显的寓言性质。写河间某生交了不正当的狐友,后来幡然悔悟。蒲松龄在其为友人王八垓写的《为人要则》中说:“正者,反乎邪之词也。今有人于此,共指之曰:‘彼邪人也’。夫其耳目口鼻皆与人同,而人共鄙之,以其不正者在心耳。”“匪人固匪人也,交匪人者亦匪人也。”“徙者,舍此而适彼之谓,如人弃其旧宅,而移于新室。见所当为则急就之,勿复留恋。”可为此篇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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