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allen 2005-03-05 274 0 0 0 0

【原文】

 

殷元礼,云南人,善针灸之术。遇寇乱,窜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远,惧遭虎狼。遥见前途有两人,疾趁之。既至,两人问客何来,殷乃自陈族贯。两人拱敬曰:“是良医殷先生也!仰山斗久矣!”殷转诘之。二人自言班姓,一为班爪,一为班牙。便谓:“先生,余亦避难石室,幸可栖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从之。俄至一处,室傍岩谷。爇柴代烛,始见二班容躯威猛,似非良善。计无所之,亦即听之。又闻榻上呻吟,细审,则一老妪僵卧,似有所苦。问:“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请客逼视。见鼻下口角有两赘瘤,皆大如碗。且云:“痛不可触,妨碍饮食。”殷曰:“易耳。”出艾团之,为灸数十壮,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烧鹿饷客,并无酒饭,惟肉一品。爪曰:“仓猝不知客至,望勿以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朴,而粗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妪,问所患。妪初醒,自扪,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睹其状,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识。媪曰:“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妪也。”殷始恍然,便求寄宿。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袴,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子,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醉,酣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息如牛,近视,则老虎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惟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翻译】

 

殷元礼是云南人,擅长针灸。一次,他遇上强盗作乱,逃到了深山里,天已经晚了,离村庄还很远,他害怕会碰上虎狼。远远地看见前面路上有两个人,就急忙追了上去。追上以后,那两人就问殷元礼是从哪里来的,殷元礼就自我介绍了姓名、籍贯。两个人听了,向他行礼,恭敬地说:“原来是名医殷先生,久仰!久仰!”殷元礼转而问他们的姓名。两人自称姓班,一个叫班爪,一个叫班牙。两个人说:“殷先生,我们也是来避难的,有间石室幸而可以住下,就请您上我们家去吧,而且我们也有事求您。”殷元礼高兴地跟他们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一处地方,只见一间石室座落在悬崖深谷旁边。他们点上木柴权当蜡烛,殷元礼这才发现二班相貌身躯都很威猛,好像不是善良的人。殷元礼想也无处可去,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他又听到床上有人呻吟,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好像痛苦的样子。他便问道:“是什么病?”班牙说:“正是因为这事,所以敬求先生看治。”说完,就点了火把照着床铺,请殷元礼就近诊视。只见老妇人鼻子下、口角两边有两个瘤子,都像碗那么大。并且说:“疼得不敢触摸,而且妨碍吃饭。”殷元礼说:“这个病好治。”说着,就取出艾绒团来,替她灸了几十下,然后说:“隔一夜就会好了。”二班很高兴,烧了鹿肉来招待殷元礼,没有酒饭,只有这一种鹿肉。班爪说:“仓猝间不知道客人光临,希望先生不要因招待不周见怪。”殷元礼吃饱鹿肉就睡觉了,用石块当作枕头。二班虽然坦诚朴实,但是粗野鲁莽,让人害怕,殷元礼辗转反侧,不敢熟睡。天还没有亮,殷元礼就叫醒老妇人,问她的病怎么样了。老妇人刚刚醒来,自己用手一摸,发现瘤子已经破了,变成两个创口。殷元礼催促二班起床,拿火把照看,给创口抹上药屑,说:“好了。”说完,他拱拱手,就要告别。二班又送给他一只烧好的鹿腿。

 

此后三年没有音讯。殷元礼一次因为有事进山,遇到两只狼挡住去路,让他无法前进。日头已经偏西,又来了一群狼,殷元礼腹背受敌。狼向他扑来,将他扑倒在地,几只狼争着咬他,把衣服都给咬碎了。殷元礼想自己一定会被咬死。忽然,两只老虎杀到,把狼群吓得四散奔逃。老虎发怒,大声吼叫,群狼吓得全部趴在地上,老虎把群狼全部咬死,然后离开了。殷元礼狼狈地往前走,害怕没有地方可以投宿。迎面遇到一个老妇人前来,看他这副样子,开口说:“殷先生吃苦了!”殷元礼神情凄惨地诉说了自己的经历,问老妇人怎么会认识自己。老妇人说:“我就是你在石室里用针灸治瘤子的那个病老太太。”殷元礼这才恍然大悟,便要求到老妇人家借住一宿。老妇人领他前去,进了一座院落,屋里已经点上了灯。老妇人说:“老身等候先生已经很久了。”说完,就拿出一身袍裤,让殷元礼把身上破烂衣服换下来。然后又摆上酒菜,殷切诚恳地劝殷元礼饮酒。老妇人自己也用陶碗自斟自饮,说话喝酒都很豪迈,不像普通的女子。殷元礼问:“上次的两个男子,是老太太的什么人?为什么没有看见呢?”老妇人说:“我派两个儿子去迎接先生,还没有回来,一定是迷路了。”殷元礼被老妇人的情义打动,开怀畅饮,不知不觉就喝醉了,就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等殷元礼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他往四周一看,房子竟然已经没有了,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岩石上。他听见岩下传来牛一样喘息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老虎正睡着还没有醒,它的嘴角边有两道瘢痕,都有拳头那么大。殷元礼惊骇极了,唯恐被老虎发觉,就悄悄地逃走了。这时,他才醒悟两只老虎原来就是二班。

 

【点评】

 

本篇是关于老虎的童话故事。

 

医生殷元礼夜行害怕碰见老虎,却偏偏两次碰见老虎,还给老虎用针灸治了病。不过老虎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殷元礼也一直以为是与人在打交道,只是在故事的结末,殷元礼才恍然大悟,自己夜行所遇是给老虎治病。

 

写人与虎的奇遇,老虎知恩图报,在中国的文言小说中并不罕见。本篇精彩的地方,其一是在结构上没有简单地写老虎如何报恩,也没有写三年之后老虎在救援狼袭击殷元礼之后立刻亮明身份,而是“虎悉扑杀之,竟去”。殷元礼在接下来接受病人招待后天亮才发现真相,显得曲折有味。其二是故事中的老虎一直以人的身份在活动,同时又具有老虎的性情特征。二班如此,它们的母亲也是这样。《聊斋志异》评论家何垠说“虎之报德亦犹人,但不免粗莽耳”,道出了其中的真谛。


Tag: 古典小说 古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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