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看,不由得惊叫一声:哟,史万富呀!你怎么在这里蹲着?走,烤火去。
史万富的声音哀哀的:挤不上去呀。他们不叫我烤火。
谁不叫你烤?
就是那几个人——老范他们。
他们为啥不叫烤火?
他们说我……
史万富突然不说了,似有难言之隐。许霞山催他:说呀,为啥不叫你烤火。
他们说我……许哥,就是为了那事嘛,你知道嘛。
我知道……许霞山想说我知道什么,但突然脑子开窍了,改口说,你说的就是那件事吗?那事我可没跟人说过,他们怎么知道的?
杨华堂反映了。领导把我扣住不叫回家,全场的人都知道了。
是吗?我说奇怪嘛,你怎么现在才回家。扣下做啥哩?领导扣下你做啥哩?
说是要处理我……
处理了吗?
没处理。先是在严管队,工作队来了,叫我进病房。我当时能走,不叫走,说是要处理我,昨天又说不追究了,你回家去吧,明天就走吧。
噢。那就是没事了嘛。走,烤火去。
不行,挤不上去。那几个人不叫烤。
你不会也挤吗?
我的腿软,挤不上前。有个人还打我。
许霞山大声说,你走吧,跟我一块走。我看谁不叫烤火!
但是史万富往起站了几下没站起来,凄惨地说,我站不起来了。
许霞山扶着他,他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许霞山说,你怎么成这个样子喽?
史万富说,哪个样子?这就不错了,能回去就不错了。多少人回不去了!你知道不,病房里多少人死掉了,彭旭死掉了,张魁死掉了,王朝夫也死掉了。
你说啥,王朝夫?哪个王朝夫?许霞山惊了一下。
就是你们羊圈的王朝夫嘛,那个临洮人。
他死掉了?
死掉了。
许霞山看着史万富的脸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说,王朝夫怎么能死掉呢?他是12月中旬住院的嘛,肝炎嘛,不是要死的病嘛。
史万富斩钉截铁的口气:不对,他就是死掉了。他和我住一个病房,挨着睡,我还不知道吗?
许霞山还是不相信:不对呀,他不会死呀,他的身体也没衰弱到那种程度。他有炒面吃呀……
史万富说,许哥,这他跟我说了,他是有一箱子炒面来的,能顶一气的。可是叫人把炒面偷掉了,就饿死了。
偷掉了?谁偷他的炒面了?我怎么不知道?
史万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许哥,你不要装了。王朝夫都跟我说了。
许霞山看到史万富表情的暧昧了,说,哎,你这是什么话,我装啥了,我装啥了?你说明白!
史万富说,他说……就是你把他的炒面偷了。
许霞山大为惊讶:他说的,他就这么说的?说我偷他的炒面了?
史万富:啊。他就这么说的。
许霞山断然否定:胡球说哩,我偷他的炒面?我能偷他的炒面吗?他给黄干事打小报告陷害我……
对,对对,他跟我说这事了,说你为了报复他,把他的炒面偷了,还找人把他打了一顿。
许霞山说,胡球说哩,打人……打人的事是有的,谁叫他陷害我哩,可这炒面……
突然,许霞山觉得心里像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猛的一痛。他静了一下说……哎呀,莫不是张天庆和罗仁天偷的……
史万富说,谁,你说谁?
许霞山回答:走,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烤火去。
他扶着史万富,史万富迈着软弱的双腿走到了候车室中央。这里有一只汽油桶改装的炉子,里边烧着熊熊燃烧的煤炭。由于候车室太大,炉子旁边热烘烘的,整个房子却很冷。烤火的都是夹边沟来的右派,他们把炉子围得严严的。
到了炉子跟前,许霞山大声地对史万富说,你说,哪个人不叫你烤火。
史万富指着一个人说就是他。
许霞山抓住那人的肩膀说,你让开。他一把将那人拉到后边,另一只手把史万富推到炉子跟前,又说,你就在这达烤火。那人火了,说,哎,你拉我做啥,你拉我做啥!许霞山说,拉你?我还打你哩,你个瞎熊。这个烤火嘛,大家都烤哩嘛,怎么就不叫别人烤,是你们家里的炉子吗?
那人看着他高大的身躯,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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